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趙玉玲本紀 | 上頁 下頁 |
| 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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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答應著去了。先前那個穿白圍裙的女僕,手裏托了一隻銀邊瓷底茶盤,裏面是一把描金細瓷茶壺、一隻雕漆描金金煙盒子,都放在桌上。隨後她在那玻璃屏風的屜桌裏,取出三套細瓷茶杯碟,放到這沙發面前的小圓桌上,從從容容地斟過三杯茶。 王大嬸子看那瓷杯外面是淡黃色,裏面是白色,細得像玉琢的料子,裏外都是五爪龍的彩畫。接著又是那個年輕女僕,用茶盤托了乾果碟子來。也許是鳳家有意賣弄他家金銀多,這四個碟子,下有五寸高的雕花座腳,全質都是銀的,擦得雪亮。這不但是王大嬸,便是王翠蓮,也有些看著眼熱。心裏也就想著,憑自己這份人才,也不會比玉玲兒差,為什麼她就一步登天,鬧到這種程度?心裏這樣想著,眼睛不免就向屋子四周看著,那臉皮上突然紅暈湧了起來,好像是心裏有什麼感覺。 五奶奶坐在她對面,自是首先看到了,便問道:「翠蓮,你怎麼了?這屋子裏太熱了吧?」 翠蓮低了頭,微笑了一笑。五奶奶道:「王大嬸兒,您不知道,鳳家是南方人,他到咱們北方來,過不慣這寒冷氣候,屋子裏總是生著這大的火。有錢的人家,沒有冬天,也沒有夏天,您相信不相信?」 王大嬸還沒有答覆她這一問,就聽到玉玲在屋子外面笑了進來,她道:「我們的屋子還沒有歸拾好呢,道賀的客人倒是來了。」 她一面說笑,一面走了進來。王家母女看她時,可又另外是一樁打扮。頭上戴了一頂絨繩打的帽罩子,身穿淡黃色棉絨睡衣,上面織有紅綠花頭,非常鮮豔。下面光了白腳,踏著一雙綠絨拖鞋。翠蓮笑道:「你幹嗎脫得這樣單薄,仔細凍著。」 玉玲兩隻手插在睡衣袋裏,笑道:「哪裏是我不穿衣呀。我們這裏自己有一間洗澡屋子,我要試試盆子大小,放水洗了個澡。」 王大嬸道:「喲!這也像大飯店裏的洗澡間嗎?」 玉玲點點頭。王大嬸道:「我也是到天津來了,才聽到有這麼個洗澡間。由民國二三年往頭裏算,誰聽到說過,不想你們家裏現在都有這玩意兒了。」 玉玲笑道:「這倒是鳳家他們這點兒排場,大概大總統家裏有著什麼,他們也就會有著什麼。八爺說了,現在汽車也都行到天津北京了,他們家大帥有了二輛,北京公館裏一輛,天津公館裏一輛。過兩個月他也給我買一輛。我說要買就買,到了兩個月以後,那就不新鮮了。」 王大嬸也拍了腿笑道:「這話就對了。要買什麼、置什麼,你就趁著當新娘子的時候,撈個現的。明天你要是把車子買到家裏,可讓我們試試。」 玉玲笑道:「那還用說嗎?可是他買不買還說不定呢。」 王大嬸笑道:「只瞧鳳八爺給你收拾得屋子這樣天宮似的。你要月亮,他絕不肯給星星。」 玉玲微笑了一笑。 五奶奶這就笑道:「大嬸也會逗趣。既是您盡誇她,索性引你到她屋子裏去瞧瞧吧。」 翠蓮聽著這話,先感到了興趣,站起來笑道:「新房不忌人嗎?」 玉玲瞪了她一眼,將手在她肩膀上輕拍了一下道:「你怎麼曉得這一些?」 五奶奶正要賣弄她家這份闊綽,便笑道:「好的,趁著八爺還沒有來,我帶你們去瞧瞧。」 說著,起身引了她母女出了客廳,就站在夾道裏,四處指著道,「對門也是一間客廳,不過那裏擺的舊式的紅木家具。這東邊門裏,是樓上小飯廳。西邊是正房,正房隔壁是八——」 玉玲瞅了她母親一眼:「您囉唆些什麼?引著人家瞧瞧就得了。」 五奶奶笑著在前面招招手,拐過了一個彎,先推開一扇門,站在門口向大家點著頭,笑道:「請到這裏來坐。」 王家母女隨著走了進來,見這屋裏又是一番氣象,所有家具一切都是粉紅色的,仿佛也是小客廳的樣式,桌幾上、雕花架格上,陳設了珊瑚架子、白玉瓶子、禦窯瓷器,這還不過是闊綽而已。這裏面有座小套間,是紅紗帳幕,掛在花格落地罩上,隔開了內外。在地毯上,更鋪了皮毯子,踏進了那里間屋,有兩張長沙發,紫絨的面子,放了紫緞子繡花墊枕。這兩張沙發上斜角兒擺著,夾了一張矮圓桌,一面鋪了紫絨桌圍,五彩龍鳳瓷瓶供著鮮花。斜對角,一座紫漆雕花玻璃櫥,一座紅綢繡著雙鳳朝陽的四折小屏風,斜斜地掩了屋的一角。 王大嬸估量一會兒,笑道:「這間屋子,臥房不像臥房,客廳不像客廳,什麼意思呢?」 玉玲笑道:「我原來也不曉得。據八爺說,這是仿著大帥公館裏的排場,倘若來了心腹人,躺著談心用的。」 翠蓮插嘴笑道:「誰還是你們的心腹人?還不是你兩個人躺著談心。」 王大嬸笑道:「她和八爺談心,還用得著躺在這裏談嗎?你這傻孩子。人家有這麼多屋子,不這樣鋪排,那不會空著?」 五奶奶聽了這話,越發高興,由這小屋子拐了一個彎,推門進去,她笑道:「這就是他們的新房了。」 王家母女走過去,首先讓他們注意到的,就是迎面一張大床,金光燦爛,倒真是見所未見。五奶奶似乎明白了她們的意思,便笑道:「你瞧瞧這張床,看起來沒什麼特別,來路可遠。鳳大帥為了五夫人,在香港買了這一張銅床來,八爺將它留下來,給我們玉玲睡。打電報到香港去,另給五夫人買一張。這是真正英國貨。柱子和床欄杆都是白銅的,床墊子裏的彈簧,又結實又軟和。」 說著她掀開碧羅帳子,用手在床墊上按了兩按。 可是翠蓮倒另發現了一件事,就是紅緞子的被、白綢的褥子,以至於枕頭,都繡著大小鳳凰。便微笑道:「我們這位姐姐,真也是到什麼地方說什麼話。於今是鳳家少奶奶了,生怕人家不曉得你姓鳳,什麼地方都有這鳳凰做記號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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