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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


  ▼第五章 煮熟的鴨子飛了

  在鳳八商量計劃的當日,就悄悄地到北京去了。下午四點鐘,他應當到德義樓去畫到的時候,他自然是誤了卯。那趙玉玲想了一肚子的主意,打算等鳳八來了,慢慢地向他進說。在那個時候,頭髮不曾梳,蓬了一把辮子,臉上不抹粉,也不抹胭脂,故意臉皮黃黃的,帶上三分病容。屋子裏爐火燒得很熱,她脫了外面長衣服,只是身上穿了一件小小的紅緞子窄袖緊身襖兒,下面穿了月白緞子長腳褲兒,倒顯著嬌小玲瓏。看看表,過了半個多鐘點還不曾來,她透著有點兒急了,便取了一副牙牌在桌上抹著。可是屋子裏電燈大亮,鳳八還不曾來。趙五奶奶坐在一邊吹八寸長的旱煙袋兒,卻也望了玉玲出神。

  玉玲抹著牌,問道:「現在幾點鐘了?」

  五奶奶道:「可不就是這話,到了六點鐘了,八爺還沒有來。」

  玉玲道:「我倒不是問他,館子裏那個劉經理又該來了。」

  五奶奶道:「怎麼不問他呢?他那麼個大將軍的兒子,把洋錢當水使,若不發他點兒小財,那算你白認識他一場了。昨天不還是和你說得好好兒的嗎?怎麼今天到這時候還不來?」

  玉玲道:「是你說的,人家是個大將軍的兒子,就不許有個應酬嗎?」

  五奶奶道:「這一程子,哪天晚上有應酬不帶你去?有時怕你不去,還只管央告著你呢。」

  趙五籠了兩隻袖子,在屋子裏溜達,倒是留意在聽她娘兒倆說話,這就插言道:「我瞧這裏面有點兒緣故,打個電話給趙副官去問問。」

  玉玲道:「喲!他遲了一兩點鐘沒來,就打電話去問,那也透著太離不開鳳八了。以先咱們沒有姓鳳的捧場,我也唱戲,我也吃飯。」

  她口裏這樣數說著,手裏依然在抹牌。趙五老兩口子,見他閨女一番不在乎的樣子,自也沒得話說。玉玲又抹了二三十分鐘的牙牌,就不感到興趣了,因將牌向桌心裏一推,回轉頭來向五奶奶問道:「晚飯咱們吃什麼?」

  五奶奶道:「三點鐘你才吃的東西,這會子你又餓了?」

  玉玲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道:「我白問一聲,不行嗎?今天晚上,鳳八大概不會來了,十二點鐘這頓飯可別指望了人請。」

  趙五皺了眉毛望著她道:「依我看來,這件事還是玉玲和八爺去個電話吧。你們成天在一處,知道你什麼言語把他得罪了?只有你自己去和他說,這檔子事才好接頭。」

  玉玲想了一想,才點點頭道:「好吧,我和他去個電話。要不,我也受不了你們這啾咕。」

  說著,她出房門打電話去了。

  五奶奶見姑娘去了,著實嘮叨了一陣,最後和趙五道:「你瞧這樣子,就是玉玲自己也有點兒抓瞎。依著我就不該這樣早對人家下手。」

  趙五板著臉道:「你!你知道什麼?人家都說財神爺照進了咱們屋子,咱們發財了。再要不跟人家要幾個,過兩天滿了合同,咱們回北京了,鳳八還跟到北京去捧玉玲不成?」

  他二人言語未完,玉玲卻是在門外接著插上了嘴。她道:「用不著跟咱們去,人家今天就先去了。」

  她說著話走進來,臉上是特現著懊喪的樣子。趙五老兩口子,倒不約而同地向她問道:「八爺說什麼了?」

  玉玲道:「往日電話打到他們公館裏,立刻就由鳳八接著。今天那接電話的人,倒問了三四起,才把趙瞎子找來接電話。他說八爺上北京公館裏去了。我問事先沒聽到八爺說,他說八爺在事先也不知道,是將軍臨時著他去的。我還要問,他連說電話裏不便談。」

  趙五搖著頭道:「這話怕是有點兒靠不住。他在家裏是個十足的少爺,有事也不必著發他跑路吧?」

  玉玲道:「不用瞎猜,趙瞎子說了一會兒就來,聽他怎樣地說?」

  趙五道:「你別信趙瞎子信口胡謅,說什麼五百年前是一家。他吃鳳家的,穿鳳家的,做鳳家的奴才,他不向著他的主子,會向著咱們嗎?有道是打折胳臂往裏拐,我看還是幫他的主子說話吧?」

  玉玲道:「他還沒來,我們先瞎議論一些什麼?等他來了,看他怎麼地說?」

  趙五也沒跟著言語,閃坐在一邊抽煙。

  約莫過了半點鐘,趙瞎子果然來了,他先笑道:「對不住,對不住,我沒有早來報個信。」

  他推門進來之後,站在屋子中間,對各人看了一看。玉玲斜靠了沙發坐著,手裏拿了竹針打毛線圍巾,好像沒有知道有人進來,只是低了頭。趙五夫妻自然是忙著張羅了一陣。趙瞎子坐在桌子邊,手捧了一隻茶杯,向玉玲笑道:「趙老闆生我們的氣了,我們來了這樣久,睬也不睬我一眼。」

  玉玲這才把結毛繩子的針放在懷裏,向趙瞎子望了笑道:「和我說話啦,貴姓是?」

  趙瞎子笑道:「喲!和我來這一招啦。我也姓趙。」

  玉玲點點頭,鼻子裏哼了一聲,笑道:「我以為貴人多忘事,原來你還記得是姓趙,還來了個也字兒。這就好說了,無論怎麼著,看在這個趙字情分上,多少應該和我幫一點兒忙。可是你在鳳公館裏動身起,就預備著一肚子謊話來騙我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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