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趙玉玲本紀 | 上頁 下頁


  鳳八隨便用了一點兒,坐著把報看完了,回裏屋穿上衣服。他比較喜歡的聽差劉三進屋來請示道:「八爺在家裏吃飯嗎?要廚房裏預備一點兒什麼菜?」

  鳳八掏出表來看了一下,搖搖頭道:「兩點鐘了,吃什麼飯!我要出去聽落子去,叫車夫和我備車。」

  劉三笑道:「外面可冷得很,八爺還打算出去?落子館裏,也不曉得裝了煤爐子沒有?仔細出去著涼。」

  鳳八倒不怎麼否認他的話,打開玻璃窗戶來,伸頭向外探視了一下。那寒風像箭一般射了進來,早有幾片雪花直撲了來,立刻身子一縮,將窗戶關上,笑道:「果然有點兒受不了。我也吃不下什麼,叫廚房裏隨便給我弄幾樣菜來吃就是了。」

  劉三答應去了,鳳八在這屋裏,也透著無事可做。靠西一連三架玻璃書櫥,也長長短短擺了許多書。向來看到這種東西,就有些頭痛,現在坐在這裏無聊,不免打開書櫥來。就站在櫥邊,隨手抽出兩本書翻了一翻。接連翻了十來本,無意中翻到一部《點石齋畫譜》。這倒有點兒意思,完全捧到沙發上來,斜側了身子,一頁一頁地翻著。這樣翻了一兩小時,劉三來請吃飯。

  鳳八將書一推,瞪了眼道:「你讓我到哪裏去吃飯?」

  劉三明白了他的意思,笑道:「並不用得到上房去,飯就開在隔壁小客廳裏。」

  鳳八道:「就是我一個人吃飯,誰也不用來陪我。」

  劉三答應著「是」,伺候他在小客廳裏吃飯。

  他只吃了大半碗的時候,向屋子周圍看了一看,向劉三道:「把高副官叫來。」

  劉三答應了一聲「是」。鳳八將筷子敲著碗道:「我悶得慌,你去把他叫來。」

  劉三笑著出去,不一會兒,將高一疇叫著笑了進來。鳳八望了他道:「『你這小子,大半天沒看見你,躲到哪裏去了?」

  高一疇笑道:「怎麼敢躲起來?在外面等著八爺吩咐呢。我也悄悄地偷瞧了兩次,見八爺在用功呢,那我還敢說什麼?」

  鳳八笑道:「別挨駡了。趙瞎子在哪裏?咱們先找個地方消遣消遣去。」

  高一疇走近一步,低聲笑道:「天仙舞臺給八爺留了兩個包廂。不敢請八爺捧場,請八爺到一到,也好給他們裝裝面子。要不,趙玉玲就會親身到公館裏來拜訪八爺,沒有請示以前,不敢來。」

  鳳八笑駡道:「你瞧我什麼時候罵過漂亮女人的?她來了,我縱然不高興,也不會把她轟了出去。」

  高一疇笑道:「那麼,叫趙副官來,陪八爺一路到她旅館裏去瞧瞧。」

  鳳八道:「怎麼說著?說來說去,還是要我去先看她,那不叫廢話!咱們先去聽聽落子。瞧你八爺高興。晚上還有興致的話,就去聽她唱兩句。」

  高一疇聽說,十分高興,出去招呼了同夥趙副官趙瞎子,先向落子館裏去找座位。鳳八在家裏換上了出外的皮大衣,然後坐著馬車到落子館去。聽完了落子,兩位副官陪他到館子裏吃晚飯。高一疇說是天氣太涼,勸鳳八多喝了兩杯酒後,鳳八也頗為高興,經趙、高兩人再三地慫恿,沒有再為難,就徑直地到天仙舞臺來。

  這個日子,在天津市上,頭等闊人才坐馬車,鳳八的車子在戲館子門口一停,卓有三四個茶房迎了出來。一個年紀大些的,迎著請了一個安,叫了一聲「八爺」,便在前面引路,直到樓上第二三號包廂裏來。

  鳳八見兩號包廂中間的隔板業已取消,裏面寬敞得很。欄杆上蒙上了白圍布,上面擺著許多幹濕水果碟子。椅子上墊著厚厚的褥子,向臺上斜對著。走進包廂來,先就嗅到一陣香氣,似乎他們還預先灑了一瓶香水。因把鼻子聳了兩聳,伸手在空中揮了兩揮,笑駡道:「這叫胡巴結,我就怕的是這種蹩腳香水氣味。」

  趙瞎子笑道:「也許是白天人家女客在這裏打碎了香水瓶子。」

  鳳八有了他們這種解釋,便不怎樣去研究,脫下了皮大衣,就在正中椅子上坐下。

  今天這正戲是《蘇三起解》,接演《三司大審》,那個扮玉堂春的趙玉玲正在臺上演唱《起解》一段。鳳八看著,指了臺上:「當然這個就是趙玉玲了?扮相兒倒還不壞。」

  趙瞎子道:「是吧,八爺不能說她壞吧?老高,給她打個無線電,報告八爺來了。」

  這兩位副官本都是上穿黃呢制服,下穿燈草呢馬褲,頭髮烏油溜光,梳著分發,仿佛像一對蠟燭似的,筆挺地站在他身後。其實這種架子擺了出來,人家看到,也就曉得來頭不小,用不著再向外面打什麼無線電了。可是趙瞎子這樣說了,高一疇看看鳳八也不反對,等著趙玉玲唱著耍了一個花腔之後,便裝出天津人的口音,叫了一聲:「嚇!好嘛!」

  這聲音雖不十分響亮,然而以包廂對臺上相距甚近,唱戲的趙玉玲早已聽見,便當著她走近台口的時候,對包廂飛了一眼。鳳八看了笑了一笑,輕輕地罵道:「他媽的,這丫頭還真有一手。」

  那趙瞎子聽了這話,轉著小眼,向高一疇做了個鬼臉。自這麼一來,鳳八對於戲臺上的戲,就看得入神了。後來趙玉玲在《三司大審》這一個場面上,人跪在台口,每唱一段,總要向包廂裏飛一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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