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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一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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秀兒本是立刻要到學校裏去的,為了賬房先生這幾句話,平添了自己無限的心事,將手托了頭,斜側著身子坐定,只管發呆。 忽聽到跨院外面有女子的聲音問道:「有一位姓段的先生,住在這裏嗎?」 茶房答道:「段先生不住在這兒了。」 秀兒立刻搶著出來道:「在這兒呢,在這兒呢。」 正是王大姐、王二姐兩個人雙雙地來了。秀兒搶出來,一隻手挽住一個人,笑道:「你二位怎麼肯到這地方來看我呢?」 王大姐道:「並非我們不來,老段……」 說著,低了聲音道:「我們還是真有點兒不敢惹他。」 三人到屋子裏,王大姐昂頭四周一看,點點頭道:「雖然是一家平常的公寓,卻也佈置得不錯。」 秀兒道:「你還說不錯呢。你們是遲一腳到。你們要是早一腳到:可以看見人家轟我了。老段太狠心,昨日丟了一張字條兒在桌上,就算和我脫離關係了。你瞧這字條。」 就在這口袋裏掏出那字紙交給了王大姐。王大姐坐在沙發上,兩手捧了那張字紙。王二姐可就伏在她肩膀上,向了字上念著。王大姐笑道:「老段真顧慮得很周到,怕你有不認識的字,還在字邊添上注音字母呢。」 秀兒坐在她們對面,身靠了桌子,手撐了頭,因淡淡地道:「你瞧,這樣一來,女人還敢和男人在一處嗎?先是帶嚇唬帶騙的,叫人上他的鉤。上了他的鉤,總算女人投了降了。不想你投了降,他更是大爺。一點兒不順心,開個字條兒就不要了。他這點兒不順心,是為了我也罷了,是他自己鬧得不好,學校裏把他開除了,為什麼也把這筆記在我身上呢?」 王大姐將肩膀閃了兩閃,回轉頭皺了眉道:「別鬧了,人家正正經經兒地說話,你也是這麼著。」 二姐笑著閃到另一張椅子上去坐了。王大姐就正了顏色向秀兒道:「我也就是為了這事來的。昨天你到學校裏去了一趟嗎?」 秀兒道:「我到學校裏去了一趟。我是為著我的飯碗,不能不去看看,這還有什麼錯嗎?」 王二姐道:「你遇到那個缺德鬼了嗎?」 秀兒道:「不就是那個近視眼嗎?我倒是遇著的。他躺在我們休息室裏木椅子上,口裏亂哼,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幹什麼,只推門瞧了一瞧,我趕緊就跑。」 王大姐一跌腳道:「你跑的一些什麼?唉!」 秀兒聽了她這一聲歎氣,倒有些出乎意外,這就挺起腰杆子來向她望著道:「你這是什麼意思,停了課了,學校裏就不能去了嗎?」 王大姐瞅了她一眼,皺了眉道:「你是誠心裝糊塗,還是怎麼著?你忘了嗎?你初次上堂的時候,那缺德鬼,那個樣子,不是他有點兒怕人家太注意了,他就會正正堂堂地追求你的。昨天學校裏沒有人,他在我們休息室裏躺著,就是他媽的,發了那髒心的病。你幹嗎跑到那裏去了?見了他,你大大方方地走,也沒事,你又要跑,透著有點兒不對勁。」 秀兒紅了臉道:「難道說我還是去找他的嗎?」 王大姐道:「當然你不會去找他。學校也不是什麼稀罕的地方,是天天去的,你發什麼傻勁,要到後面去溜達。這樣無巧不成書的事,偏偏是你遇著了。自從你走出學校以後,有人就跟著造上了一篇瞎話,學校裏上上下下,現在全知道了。」 秀兒的臉色,更是由紅變到了紫了。於是手按了桌子,站起來向王大姐望著道:「你怎麼也說出這種話起來?」 王大姐將手向他她了兩抬,笑道:「你別急,坐下來慢慢地說。這話不是我說的,也不是我二妹說的。我們不過是聽了這種消息,特意來告訴你。」 秀兒道:「這樣說起來,老段留下這個字條,倒不是憑空造謠的了。你姐兒倆真熱心……」 王大姐笑道:「你先別把話損我。要是這麼一點兒謠言,我也犯不上特意來告訴你。除了謠言之外還有一件事。」 秀兒道:「還有什麼事?還有比這謠言更厲害的話嗎?」 王大姐道:「今天我和二妹到學校裏去的,姜先生在辦公室屋子裏坐著,剛好是沒有人。他對我說,學校裏對你的空氣不大好,不用去了。」 秀兒道:「我不過到學校裏去瞧瞧停課以後的情形怎麼樣。現在又不上課,我老去幹什麼?」 王大姐笑道:「不是說現在的事。姜先生的意思,簡直就讓你別去了。」 秀兒帶了紅暈的臉,立刻就變成了蒼白,瞪了眼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他把我辭了?」 王大姐道:「你總是發急,你等我把話說完再問也不遲。他知道對你說這話,你心裏很難受的。他就接著說,你可以到他們畫會裏去。不管是多少鐘點,每月給你四十塊錢,哪怕一個月只畫三次兩次,說好了四十塊錢,也一定給你。」 秀兒道:「這話可怪了。學校裏是姜先生掌權了。藝術之宮的畫會,他也是個頭兒。為什麼學校裏不能容我,他畫會裏倒能容我呢?」 王大姐道:「這有什麼不明白的。他那意思說,別人儘管造你的謠言,他是不相信。」 秀兒搖搖頭道:「光在畫會裏當模特兒,我不去。」 王大姐道:「光在畫會裏工作,為什麼不去?你還有什麼害怕的事嗎?」 秀兒道:「他們那班人……」 說著,把眉頭子皺了起來。王二姐笑道:「我就不敢去。可是不去吧,他們還是真生氣。」 秀兒兩手抱在懷裏,歪了脖子偏著頭,微微歎了一口氣。王大姐道:「你別聽她的話,只管去。咱們只要自己把得定,哪兒也敢去。畫畫總是白天的事。反正咱們照規矩辦,畫室裏沒有三個人,咱們不脫衣服。」 秀兒道:「我倒不是為了害怕歎氣。我想著,我以前不幹這個,怎麼也活過來了。現在為什麼丟了這事不幹,就沒有飯吃呢?」 王大姐道:「那當然呀。以前你有老爺子,有家,餓極了,還可以找個地方躺著呢。」 秀兒道:「這話是對的,假如我壓根兒沒有幹這個,就是我沒有老爺子,我也不會餓死吧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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