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藝術之宮 | 上頁 下頁 |
| 九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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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大姐道:「這是安慰你呀。來吧,我陪你見劉主任去。你要有什麼話說不上,我可以在一邊提醒你兩句。」 她口裏說著,手上就拉了秀兒走。 到了劉主任屋子門口,王大姐讓她站在後面,先向前在門上敲了兩下。劉主任隔著玻璃窗子已是把她看到了,重重的聲音答道:「都進來吧。」 王大姐回轉頭來,向她點了兩點,又伸了一伸舌頭,表示居然也可以進去了。於是她首先推開門,牽了秀兒的手進去。自然的,都站定了,向劉主任鞠了個躬。劉主任正伏在桌上,用自來水筆寫字,且不放下筆,翻眼向秀兒看了一下,表示那師道尊嚴的樣子。王、李二人看了他那副面孔,也有些害怕,全都垂下眼皮子來站著。劉主任見秀兒雪白肥嫩的臉腮,透出紅暈來,睫毛長長的,在垂頭的當兒,更明顯地透露著。便把手上的自來水筆放在桌上,伸直腰來向椅子背上靠著,然後望了秀兒,帶一些忍不住的笑容道:「你知道我有什麼事叫你來嗎?」 秀兒低聲道:「我剛到學校,聽差叫我來,我就來了,不知道有什麼事。」 劉主任淡淡地笑了一聲道:「自從你到學校來以後,替我們加了多少麻煩。」 秀兒聽了這話,不免把頭低著,不敢作聲。劉主任道:「現在學校裏又有人發你的傳單,說你……」 說到這裏,把臉色板起來,因道:「你總應該知道。那一種謠言,學校裏為維持校譽起見,不能忍耐下去。」 王大姐這就插言笑道:「既然主任也說這事是謠言,那可見得是假的。人家要造謠言,那叫她有什麼法子呢?這可不能怪她吧。再說做我們這行的人,壓根兒人家就瞧不起。別說是發傳單散佈謠言,就是再做些比這厲害的事,我們也沒有對付他的法子。」 劉主任兩隻眼睛原來都是看在秀兒身上的,聽了這話卻把眼光移到王大姐身上來,雖然不生氣,但是笑容沒有了,因道:「這件事與你無關,她還沒有說話,為什麼要你接二連三地說個不歇?」 王大姐道:「這傳單上並沒有指著是誰?也可以疑心是說我的。我們幾個姐妹們,看了這傳單,心裏都很難過。劉主任是知道的,我們全是窮人家的孩子,不得已來幹這事,總指望掙幾個錢,好養活一家人。若是讓人家造我們這種謠言,這學校給我們開除了,別處就找不到事做。幹了這行事,社會上就瞧不起我們了,幹別的又沒有人要,那怎麼辦?」 劉主任聽了這一番話,倒不免向她微笑,因道:「這樣看起來,你出來給她打抱不平。」 王大姐把頭低了,沒有敢作聲。劉主任回過臉來問秀兒道:「事情自然是不能怪你。不過據我的意思,藝術之宮那邊的工作,你不能擔任了。這件事的起因,就為著你只到藝術之宮去畫,不到別組畫會裏去畫,別組畫會不高興,所以說出這種話來。其實對於你,沒有什麼大妨礙,不過每月讓你少掙幾個錢。可是姜先生看了這傳單,活活地氣死了。今天一連找了我好幾趟。」 秀兒道:「我本來不願到他們那個畫會裏去的。因為劉主任當面吩咐我去,我只好抽工夫一個星期跑三次。現在姜先生既是怕麻煩,那很好,我不去就是了。」 劉主任道:「姜先生倒沒有叫你不去。他那意思,反是說,越有這些謠言,越要你去。我覺得他是個書呆子,那辦法不妥。」 秀兒道:「只要有劉先生的話,姜先生就好對付,我一定不去。沒什麼吩咐了嗎?」 劉主任架了腿坐著,將右手五個指頭,輪流地在桌子上敲打著,眼光望了窗子外的天空,只管出神。王大姐暗暗地扯了她一下衣襟,於是兩人行了鞠躬禮就走了出去。雖然聽到屋子裏 的一下,有落下壓紙銅尺的聲音,也不管了。 兩人走出主任室,老遠地就看到好幾個男學生,在走廊子下走動著。秀兒一見那些人,心裏頭就有些害怕,緩走了半步,縮到王大姐身後去。王大姐是無地方可以再躲避得了,只好低了頭,向那些人身邊走了過去。其中就有一個人淡淡地道:「怎麼啦,臉色不大好看,准是劉先生沒說好話吧?」 秀兒的臉皮是通紅的,手扶了王大姐的胳膊,把頭低了下去。王大姐手牽了秀兒的手,很快地穿過了重圍。一直轉過了這個走廊外的大院子,才站住了腳向她道:「你看到沒有,那一群人裏面有一個姓吳的,他和小段就是對頭。他知道小段對你很好,大概有點兒找你的茬。這回到劉主任屋子裏去,要不是有我陪著你一路走,他又可以大造謠言了。」 秀兒道:「若是這樣說,這傳單也是他散的了。」 王大姐道:「那倒不見得。」 說到這裏,她微笑了,因道:「大妹子,你究竟比我小著一點兒,社會上這些玩鬼手段的事,多著呢,你簡直摸不著頭腦。已經打過預備鐘了,我要上課去了,你也上課去吧。」 她說過這話,扭轉身子就向她自己課室裏走了去,把秀兒一個人扔在大院子裏路頭上。 秀兒聽了她的話,心裏又加了一個疙瘩,這又知道有一個姓吳的來搗亂了。她低了頭,一個手指頭子,是緩緩地輕輕地在嘴唇上彈弄著。自己的頭髮上,卻有一個小小的東西,砸了一下。回轉頭看時,段天得藏在一叢小柏樹底下,把手放在耳邊,只管向她招手。秀兒四周看看,並不走過去只是呆站著。這就看到段天得夾了一個大講義夾子在肋下,很快地走了過來。他走過來的時候,並不說什麼,他垂下來的那只手,卻在秀兒手上一碰,立刻有一樣東西塞在她手上,輕輕地道:「五點半,老地方。」 他說完這話,人已走得很遠了。秀兒就覺得手心裏捏住了一樣東西,不免抬起手來看看,卻是一張電影票,還有幾毛錢票。段天得總是這樣的,要她到什麼地方去,總預備好了車錢。秀兒接到車錢,心裏就想著,人家車錢也給了,若是不去,倒是太不給人家面子。唯其是這樣,段天得也就開了一個每次必給錢的先例。因為不給錢,就好像對她說,不一定要她去的了。秀兒拿了這票子在手上,深深地皺了幾皺眉,又微微地歎了一口氣。她站在這裏只管不知道如何是好,那上課的鐘,可又當當地在響著,她只好把幾張票子,統統塞到貼肉小衣的口袋裏面去。她這個樣子,那就是決定了赴約去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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