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藝術之宮 | 上頁 下頁 |
| 五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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秀兒也沒理會他,找了一把掃帚在屋子裏掃地,可就自言自語道:「平白無事的,又喝成這個樣子,平常多花幾枚買點洋麵包餃子吃,就只嚷不會過日子。這一喝起酒來,不定花個七毛八毛的,就不嫌多了。」 三勝摸著在靠牆的一張椅子上坐下,聽著這話,兩手一拍道:「算你聰明,可不喝了七八毛錢的酒嗎?可是這酒錢不是我會的,又是段先生給的錢。段先生為人真好,不知道什麼叫身份,同咱們窮人,那是有說有笑。這朋友算我交上了。我還說啦,來而不往非禮也。今天吃了人家一頓,明天也得讓人家吃咱們一頓。」 秀兒點點頭道:「哼!對了!來而不往非禮也,明天你回他一回禮,你再醉個人事不知。後天他再請您一回,您醉一個不知人事。彼此就這樣讓來讓去,您這樂子就大了。您還叫我說什麼?」 三勝拍手哈哈大笑道:「我的姑娘,你就不用埋怨了。你覺得我不該喝酒的話,除了明天,我還人家一次禮而外,打後天起,我就不喝酒了。可是無論怎麼著,明天你必得讓我喝一頓。要不然,我這人光進不出,成了什麼人呢?」 秀兒道:「喝酒沒什麼,你生病以後,忌的日子不少,就醉個一回兩回吧。可是你同那姓段的在一處混,透著有點兒不好。」 三勝道:「怎麼啦?人家只嚷不分貧富,你倒一定要瞧不起自己嗎?」 秀兒還是在掃地,身子四處轉著,並沒有向三勝臉上看了來,因答道:「並不是為了這個。你想,咱們住在這大雜院裏,飛短流長,人家什麼話不說咱們。咱們家裏,平常來的都是些什麼人?現在這麼一個穿西服的洋學生,只管向咱們家跑,這大雜院裏的人,你相信一句閒話兒不說嗎?要是說起什麼閒話來,我可受不了。」 她說到這裏,把地已掃到屋門口啦,把個洋鐵簸箕,盛起了髒土,自向院子裏倒土去了。三勝坐在椅子上,極力睜開了他那一雙醉眼,向姑娘後身望了去,默然地出了一會子神,直等姑娘進屋來,很久,才歎了一口氣道:「窮人交朋友也沒闊主兒那麼自由。可是人家真和窮人表同情呢。」 秀兒站在炕沿邊,將手扶著頭髮,向耳後邊理去,望了父親有話要說。可是她微笑了一笑,把話又止住了。三勝道:「你有什麼話,只管說出來,幹嗎忍了回去。」 秀兒笑道:「並不是我不說。我瞧著,我說了您也不相信。」 三勝道:「沒別的,你就是不讓我去喝酒,我以後不去喝酒就是了。」 秀兒理著鬢髮,搖了兩搖頭道:「我說的不是這個。」 三勝道:「你說什麼,你就說出來吧。」 秀兒抬起手來,慢慢地理著鬢髮,低了頭道:「倒沒有別的。就是見著了那萬掌櫃的,你別提同段先生認得。」 三勝道:「那為什麼?」 他覺得這個要求,有些不可理解,便瞪了兩隻大眼,向她望著。 秀兒笑道:「這也不為什麼,你不想想,萬掌櫃的,他才真正愛惜窮人的。以前,他幫過咱們多少忙,並沒有要咱們一點兒好處。這時聽到說咱們交上有錢的朋友了,透著咱們趨炎附勢,他不高興。」 三勝將脖子一扭,大聲道:「這是什麼話,我們交朋友,還要受別人干涉嗎?」 秀兒紅了臉,鼓了嘴道:「你嚷什麼?這是我說的話,又不是萬掌櫃說的話,你要怪就怪我,別怪萬掌櫃的。」 三勝板了臉道:「本來這有些不像話。只許我交萬子明,不許我交段先生。這是什麼道理。」 秀兒道:「不用嚷了,不用嚷了。您不是明天要回請人家上大酒缸嗎?你去就是了。好在您身上有的是錢,用不著我給您去想法子的。」 三勝手撐了桌沿,晃蕩著身體,眯了眼睛笑道:「你這又誇嘴了。共總養活著我,還不到一個月。將來我身體硬朗起來,我自然會出去做買賣。要你養活不了多久了。」 秀兒道:「我不同你說了,您那酒後的言語,還有個完嗎?」 說著,拖了一把矮椅子,放到房門口,就掀起衣襟坐下了。 三勝晃蕩著身體,向炕頭直奔,笑道:「喝這一點兒酒就醉,沒那麼回事。我才不睡呢。舒服舒服,倒也使得。」 他說著這話,兩腿一伸,人直躺了下去,把兩個枕頭拖過來,將頭枕得高高的,身子向裏轉著,口裏還嘟囔著道:「喝酒,我哪年不喝酒,就是這半年,錢不大方便,把錢省下來啦。要說醉,我就沒有那麼回事,哼……唔……沒……那回……」 秀兒也沒言語,過了幾分鐘,回頭看時,三勝鼻子裏,呼嚕呼嚕直響。約莫有二十分鐘,他又道:「段先生,你為人真不錯,同咱們窮人表示同情。喝!這就叫同情。」 說完呼嚕著又打起鼾聲啦。秀兒把嘴一噘道:「你瞧,四兩燒酒,把他燒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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