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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回 懷聽歌事因驚豔變 蓄謀敬酒餌肯忍羞吞(1)


  田二姑娘說是要回娘家去,誰也沒有領會到有第二個娘家。當她坐的人力車停下來時,卻是劉經理家大門口。她付了車錢,走進大門的時候,守門的老李,迎著請了個安,笑道:「你大喜了。」

  二姑娘站住,向他點了兩點頭,還沒說話,那老李笑道:「太太出去瞧電影去了。」

  二姑娘道:「坐經理車子出去的?」

  老李道:「經理在家。」

  二姑娘在身上掏出一張五元鈔票,放在窗戶臺上,用手拍了兩拍,笑道:「給你買雙鞋穿罷。」

  老李兩屈腿請了個安道:「又要你花錢。」

  二姑娘只向他微笑,踏著高跟鞋,進到上房去了。

  劉經理的家,是有東方之美的高等住宅,更配著西方式的衛生設備。單以劉經理私人辦公室而論,外面是紅漆柱的走廊,配著綠格窗戶,院子裡撐上綠柱的藤蘿架。架上葉子,凋零得乾淨了,陽光穿著藤枝,篩了滿地的花紋。二姑娘由旁邊月亮門鑽進來,但見三五個小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,找尋食物,院子裡不聽到一點聲息。二姑娘卻故意把高跟鞋踏得突突作響,果然這響聲有了反應,正面屋裡的窗戶簾,掀開一角,有張人臉在那裡一閃。

  二姑娘繞過了走廊,在正屋側面的小門裡進去。只一拉門,便有熱氣,向人身上撲將來,隨著這熱氣,也就是一陣香氣,因為這屋子裡擺下了許多的鮮花盆景,都開得很繁盛。劉經理手指頭裡夾了半支吸過的雪茄,背了兩手在屋子裡來回的走著。二姑娘進來了,他還是來回的踱著,臉上帶了一點笑意,站住向二姑娘望著。二姑娘笑道:「有錢的人家,到底是有錢的人家,這樣的冷天屋子裡又香又暖和。」

  劉經理將手向她周身上下都比著畫了一下笑道:「瞧你穿得這樣的美,淡綠色的綢袍子,外加著咖啡色的昵大衣,熱鬧中帶著雅靜……」

  二姑娘連連搖著手道:「得啦,得啦。趁你太太沒在家,正正經經地談兩句話罷。」

  她說著,自在沙發椅子上坐下,背向後靠著,對劉經理道:「有好煙捲,賞我們一支抽抽。」

  劉經理正待伸手去按電鈴,二姑娘便搖著頭道:「別叫人來,在進門就花了五塊。咱們就這樣談談。」

  劉經理便不按鈴,在她對面坐著。

  二姑娘道:「你現在怕沾著我了,我身上也沒長著刺,會紮了你?那樣老遠地坐著幹什麼。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不是那樣說,你以前是田二姑娘,現在是丁二奶奶,這其間當然有些不同。但願你以後夫唱婦隨,以前的事,一筆勾銷。」

  二姑娘鼻子一聳道:「哼,一筆勾銷那怎樣能夠?他對我的事情,十分不諒解。」

  劉經理道:「他不諒解到什麼程度呢?」

  二姑娘道:「表面上他很平和的,只是冷言冷語的,說得很難受。」

  劉經理道:「這點醋意也是不免的,你好好對待他,慢慢的他也就忘記了。」

  二姑娘道:「他怎麼能忘記?我的肚子,一天比一天大,他瞎了眼不看見嗎?」

  劉經理將雪茄放到嘴裡,連吸了兩口,噴出煙來,微笑著道:「你放心,他一天在公司裡作事,他一天不敢追究這件事。憑他一個趕馬車的人,白得一個美媳婦,又有一個每月四十塊錢的位置,人財兩得,還有什麼不足的?」

  二姑娘道:「也不為著這公司裡的一個位置吧,不然,過門第一天,我們就翻臉了。我心裡明白,可是他既然是很勉強,不久總要出岔子的。昨晚上回來,我聽到他和老太太說話,那個楊月容又出來了,現時在東安市場一家茶樓上清唱,他今天下午就要去捧她。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這是你吃醋了,告訴我有什麼用呢?」

  二姑娘道:「我真不吃醋呢!不是為著肚子裡這個累贅,根本我就不嫁丁二和了。今天我到這裡,托你一件事,辦不辦在你。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話還沒有說,你就先給我一點顏色看,大概這事情是不大好辦吧?」

  二姑娘道:「二和不是要聽清唱去嗎?當他在聽的時候,希望你也去罷。」

  劉經理道:「你的意思,我明白了。以為我在那裡,他就坐不住。」

  二姑娘道:「當然。我是這樣想,只要你連去三天,他就會永遠不去了。」

  劉經理道:「我就讓他去聽得了。在外面賣藝的女孩子,什麼大人物沒有見過,她決不會把丁二和這種人看在眼裡的。」

  二姑娘道:「我沒有把他們過去的事情告訴你嗎?若不趁早去攔著他,那我敢說,不到一個月,姓丁的就會同我決裂。決裂,我不含糊,可是他說出來的理由,一定受不了。到了那個日子,也是你的累。」

  劉經理將雪茄銜在口裡,深深地吸了兩口,因道:「你這個主意,雖然不錯,可是只能禁止二和不去捧場,他若是暗下裡和姓楊的來往,有什麼法子禁止他?」

  二姑娘道:「先攔著他不去捧角再說。暗下裡來往我再在暗裡頭攔著他。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只聽到你們說楊月容左一段豔史,右一段豔史。到底是怎樣一個美人兒,我倒要去瞧瞧。」

  二姑娘道:「今天二和准在那裡,你就去罷。去了叫聲倒好,我也解恨。」

  劉經理扛著肩膀笑道:「你就這樣白來一趟嗎?」

  二姑娘將臉色一板,橫了眼望著他道:「你不說我已經是丁二奶奶了嗎?」

  劉經理道:「現在我還是這樣說呀。我也沒有別的意思,覺得你來過之後,煙沒有抽我一支,茶也沒有喝我一口,就這樣的走了,我有點招待不周。」

  說時,把兩隻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,將背向沙發椅子上靠著,架起右腿來,只管顛著。

  二姑娘道:「招待周與不周,我倒不管。但望你負一點責任,把我身上這點累贅給我解除了,我就感恩不盡。」

  劉經理道:「這也沒有什麼關係,到了那時候,你拿我的名片到醫院裡去就是了。」

  二姑娘又將眼睛一橫,點點頭道:「哼,你倒說得很自在,到了日子,上醫院一跑就了事?請問,由現在到那發動的日子,這一大截時間,我怎麼對付著過去?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這個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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