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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事業怯重推來求舊雨 婚姻輕一諾歸慰慈親(2)


  丁老太坐下,把頭垂了下去,因道:「自然這個時候,你和田老大去親近親近,或者在田大嫂子面前說幾句好話,事情就回轉來了。王傻子今天來,不是沒有意思的,也許他就是受著田大嫂之托。我老早老早就知道了田大嫂的意思,她是願意咱們兩家結親的。說到二姑娘這丫頭呢,也沒有什麼配你不過的。可是咱們不能為了飯碗,去將就人家的親事,這是你一輩子的事,我不能胡拿主意。」

  二和道:「人家雖是老街坊,相處得不壞,可是咱們這樣的人家,怎麼會讓田老大一家人看得起?這透著有點兒奇怪。」

  丁老太道:「田老大只要不喝酒,他媳婦叫他死,他也閉眼睛,這全是田大嫂的意思,他不能不照辦。至於田大嫂子為什麼定要結親,二姑娘也樂意,這裡我也不大明白。」

  二和手扶了門框,昂頭看了院子外的青天,把腳在門檻上一頓,倒是咚的一下響。

  丁老太道:「你這孩子,事情是全憑你作主的,你好好兒地發什麼狠!」

  二和還沒有答應呢,就在這個時候院子門外有人問道:「這是丁家嗎?」

  二和答應了一聲是,就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小夥子,背著一隻白麵袋進來。二和道:「你們是寶豐糧食店裡來的吧?」

  小夥子已把一口袋面扛進屋子來,放在地上,答應是的。

  二和道:「你扛了回去罷,我今天沒有錢給。」

  小夥子道:「掌櫃的說了,你不給錢,就記著罷。」

  二和笑道:「年頭兒改好了,糧食店怕白麵換不出錢送到人家來,請人家記帳?」

  那小夥子倒沒說什麼,對他嘻嘻的笑著,說了一聲:「再見。」竟自走了。

  丁老太道:「一袋面要三塊多吧?他幹嗎,一定賒給咱們?」

  二和道:「人都是勢利眼,這寶豐糧食店的掌櫃,聽說公司裡有大廚房,想拉買賣。今天上午托過我,我答應了給他幫忙。是我順便問了一聲,雙喜牌白麵什麼價錢,他說賣給別人三塊二,賣給咱們只要三塊。回頭就給咱們送一口袋來,不想他果然送來了。平常送了白麵來不給錢,第二句話也不用問,他就會扛走的。」

  丁老太道:「這不結了。這年頭人死得窮不得,這面是擱在咱們家裡了,假如他知道你的事情有點兒靠不住,明天一大早就會來要錢。」

  二和聽了這話,只管在屋子裡來回地轉著,眼睛只瞧那牆角豎著的一隻面口袋,隨後就叫道:「媽,我還是找著王大傻子談談罷。」

  丁老太道:「他倒是說了,假如你不樂意到那大雜院裡去,可以到大酒缸去等著他。」

  二和道:「不樂意到大雜院去,行嗎?大概要求大雜院裡人幫忙的事,還多著呢。」

  丁老太道:「既是那麼說,下午由公司裡回來,你親到田老大那裡去一趟罷。」

  二和鼻子裡哼了答應著,就匆匆忙忙地陪著母親吃過了午飯,然後就到大雜院裡來找王傻子。

  只見王大嫂自靠了房門坐著,在納鞋底子,遠遠地看到了,就站起來道:「傻子沒有想到你會在這個時候來,出去作生意去了,你來坐一會子。」

  二和還沒有答言呢,卻看到二姑娘由王大嫂屋子裡搶了出來。遠遠的看去,沒有看清楚她是什麼顏色,然而她頸脖子紅紅的,是得看出來的。二和愣了一愣,依然走到王大嫂子身邊來,她低聲笑道:「你現在也急了?我真替你可惜,煮熟的鴨子會給飛了。」

  她帶說著話,帶走進屋子去,二和自然也是跟著。

  王大嫂這就把嘴向西邊屋子一努,因道:「她已經有個主兒了。」

  二和笑道:「這幹我什麼事?」

  王大嫂把臉一扳道:「你跑了來幹什麼?我知道你是聽到公司裡要裁人,來找他替你想法子的。」

  說時,向他伸了個大拇指,又接著說道:「你也不摸著心想想,人家找你的事,你瞧不上眼,這會予你有了事了,你就來找她,她睬你嗎?」

  二和雖然有點驚慌,但是態度還很鎮靜,低聲問道:「你說我有事,我有什麼事?」

  王大嫂道:「你沒聽到嗎?我再說一句,你公司裡要裁員,你可得留神點。」

  二和道:「你也知道這消息嗎。」

  王大嫂道:「剛才她在這裡聊天,就談起了這件事,我正要問一個究竟,你就來了,可見得她討厭著你。」

  二和道:「也許人家是害臊吧?」

  王大嫂道:「全是熟極了的街坊,人家還害什麼臊?說明白一點,人家是生你的氣。」

  二和猶豫了一會子,便道:「既是那麼著,我就晚上再來罷,這時候我要到公司裡上工去了。」

  說著話,溜了出來,遠遠地對了田家的窗戶看了去,果然的,二姑娘一張臉子是在玻璃窗子裡張望的,等到二和向她看了去,她立刻就把頭低了去。二和雖不知道她是什麼原因,反正她不樂意見面,那是真實的,心裡頭總算打了一個疙瘩。

  走到公司裡,留心看看進出的人,果然臉色都有些慌張。自己也就把心房提著,向辦公的地方走去。這一留心,事兒全出來了,只見各股辦事的頭兒,全先後地向經理室裡去。這屋子裡幾個同事的,全都交頭接耳的說話,仿佛聽到對過座位上,有一位同事說:「在公司裡年月久一點的人,那總好些。因為這不是衙門,用人總得論一點勞績。」

  二和聽說,心裡更是不免撲撲亂跳,等著向經理室問話的人全走光了,自己也就一鼓作氣的,挺了胸脯上,向經理室走去。可是走到房門口,手扶了門把鈕,停了一停,不曾推門,這兩條腿又縮回來了,依然走到自己座位上,坐下來寫字。看那兩位同事,也是瞪了大眼睛向自己看著。過了十來分鐘,自己心事,實在按捺不住,本待起身走著,可是看看別人的臉色,膽子也就小下來了。最後到了六點鐘,大家下班的時候,實在不能再忍了,這就把抄的文件放到桌子抽屜裡去,牽牽衣襟,摸摸領子,又走到經理屋子去。

  那劉經理正把衣架上的大衣取下,向身上加著,隨手拿了帽子,一轉身看到二和帶上門站定,便問道:「你也為了公司裡有裁員的話,要來向我打聽消息嗎?」

  二和笑道:「不,不,我沒有這資格。前次蒙經理的好意,替我提的那頭親事,到今曰,無論如何,我是該給你一個答覆了。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怎麼,現在你覺得非答覆不可了?那末,你就告訴我你所答覆的話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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