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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月老不辭勞三試冰斧 花姨如有信兩卜金釵(2)


  丁老太道:「我也沒有叫你講人情。」

  二和還沒有答言,就聽到劉經理的聲音,在院子裏叫道:「我又來了。」

  二和聽了這話,也是一愣,怎麼他又來了?他隨著這話,已是走進了屋子。帽子也不取下,站在丁老太面前笑道:「到底是我作媒外行,我說了半天的媒,還沒有告訴你們是哪一家的姑娘,你們怎能答應呢?」

  丁老太也站起來笑道:「你請坐,難得你這樣熱心,請坐下來,慢慢的說吧。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不用坐了,我就告訴老太,女家是誰得了。」

  丁老太道:「是呀,哪一家會看上了我們這窮小子呢?」

  劉經理道:「我說出來了,你們想想,暫時不必答覆我。我這斧子砍了一個缺口,不好意思在當面再碰一個缺口子。」

  二和笑道:「經理你請坐下來,我說話太直率了,家母也正在怪我呢。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作媒的人,照例是要兩邊挨說的,這沒關係。我還是提這姑娘罷,你大概認得。」

  二和道:「我認得的姑娘,經理也認得嗎?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這也沒有什麼不可以,也許你們老太太,老早的就把她當姑娘看待過了。」

  二和不由心裏跳了兩下,月容會托他出來作媒嗎?

  丁老太道:「這樣說,是我們的熟人呀?」

  劉經理道:「自然是呵。這年頭兒,不是戲臺上說的話,東村有個小小子,西村有個小妞兒,兩下一湊合,這就算作媒。現在必須是男女雙方,彼此有了很好的愛情,找一個人從中說一聲兒,作一個現成的媒。這叫介紹人。還有根本上用不著人去向男家或女家說話,只是到了結婚的禮堂上,婚禮上差不了這麼一種人,臨時找一個人來補缺。這個人也許單單只新郎認得,也許單單只新娘認得,不但他不能替兩方面介紹,反要新人介紹給新人,說這是咱們的介紹人,這不是一件很大的笑話嗎?」

  說畢,昂起頭來哈哈大笑。

  那丁老太正等著說,他到底提的是哪一家的姑娘呢,偏偏他又把結婚的風俗,談上了一陣子。這就仰了臉對著他道:「你說,這姑娘是誰罷。」

  劉經理道:「我當然要說出來。不過有一層,假如我說出來之後,你們不願意,人家怪不好意思的,你們就千萬不能對人再說。」

  丁老太笑道:「我們也不能這樣不懂事呵。再者,這只可以說是我們沒有錢,娶不起兒媳婦,不能說是不要誰家姑娘作兒媳婦。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也不能那樣說,假使找一個廢人,或者身家不明的人給你作兒媳婦,你當然不能要啊。我說的這家姑娘,當然不會這樣。二和,你猜是誰罷。」

  二和笑道:「這個我猜不到。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你自然不能猜。你若是猜出來了是誰,那就顯見得你對於誰有了意思。」

  二和呵了一聲還不曾答話,劉經理笑道:「也許這個人就是你所注意過的,她姓……」

  劉經理說到這裏,故意把話拖長了一點,不肯說完。

  二和笑著,搖了兩搖頭道:「請經理不必讓我猜了,我是猜不出來的。」

  劉經理笑道:「你也許不會想到他們待你有這樣好,就是介紹你到公司裏去的田金銘,他有個妹妹……」

  丁老太搶著道:「是二姑娘呀,田大哥怎麼會請出公司裏經理來作媒的呢?」

  劉經理道:「倒不是他自己,是他的女人,常到我家裏去幫了做點針線活,有時他妹妹也去。我太太倒很喜歡她姑嫂兩個。問起姑娘還沒有人家,她嫂子就說,同你們是多年的街坊,很願結成親戚。不過她怕這事不容易成功,還不肯說出來。我太太以為這是兩好就一好的事,就派我來做一個媒人。」

  丁老太道:「姑娘果然不錯,我也很喜歡的,只是……」

  劉經理笑著搖搖手道:「這下文不必說了,只要你們知道這姑娘為人怎樣,那就行了。明天可以,後天可以,再多過幾天也可以,二和可以托人回我一個信。現在你們就開始考慮起來罷。」

  他說著,掀起帽子來點了兩點頭逕自走了。

  二和將客送出了大門外,一路叫著奇怪回來。

  丁老太道:「這有什麼奇怪?有姑娘的人家,托出人來作媒,那不是常事嗎?」

  二和道:「本來是常事,可是咱們和田老大這樣熟的人,什麼話不好說,為什麼繞上這樣一個大彎子,還把公司經理請了出來?」

  丁老太道:「你在沒聽到說,這是田大嫂的意思嗎?」

  二和道:「田大嫂子為人,就是這樣太熱心。上次也就為了她太熱心,鬧得田老大生了疑心,教我們真不好應付。現在這件事又是田大嫂發動的,田大哥不知道是什麼意思?不會更發生誤會嗎?」

  丁老太本有一番話要說出來,聽到二和這樣說了,只帶了一點微笑,向他點點頭。二和也不明白母親的意思何在,不便追問,心裏想著:等母親提到這件事,再申訴自己的意見罷。誰知老太對於這件事,好像不曾聽到人說過一樣,劉經理去後,就把事情忘了。二和越看到母親沉默,越不知道如何應付,只好默然的過下去。

  這樣有了三天,心裏想著,經理所需要的答覆,現在該說出來了。但是自己的意思,很難決定,母親的意思不知道,田老大的意思也不知道,這話又怎樣的去說呢?每日到公司裏去的時候,總不免和經理見面的,見了面的時候,心裏就拴上一個疙瘩,把頭低了下去。所幸經理在見面的時候,雖在臉上帶了一些微笑,然而他卻沒有提到作媒一個字。這更奇怪了,莫非他見我老不回信,有點兒生氣罷?因之,在這天看到經理之後,老遠地站定,就笑著打起招呼來,笑問劉經理:「今天天氣涼,你還沒有穿皮大衣?」

  經理笑道:「皮大衣放在汽車上。你同我來,我還有話同你說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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