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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頓悔醉中非席前借箸 漸成眉上恨榻畔拈針(3)


  田大嫂瞪了他一眼道:「人家是一位大姑娘,你把這些話問她幹什麼?虧了你是做哥哥的。」

  田老大因媳婦的話不錯,也就不提了。

  可是二姑娘卻不然,以為哥哥問這些話,總是有意思的,倘若就是這樣問下去,也許還要問出一些別的話來。可是嫂子又正經起來,把哥哥的話壓下去了,這樣一個好機會,真是可惜。心裡頭是這樣的想著,就從這頓飯起,又添了一些心病,悶在家裡,也不到院鄰家去聊天,也不上大門去望街,終日無事的,就坐在炕沿上,作些針線活。

  姑嫂倆替二和打的那雙手套子,早就打好了,田大嫂怕田老大看到便拿起來了,就放在二姑娘屋子裡了。二姑娘更細心,放在炕頭上枕頭底下,坐在炕沿上作活的時候,情不自禁地就會把這雙手套由枕頭下撈起來看看,甚至還送到鼻子尖上去聞聞。其實這手套子是自己打的,上面並沒有什麼香氣,自己也是知道的,有一次,正拿著手套在聞呢,田大嫂正好進屋來,要和她借剪用,看到之後,抿嘴微笑笑。

  二姑娘穿了短衣服,盤腿坐在炕上,那個作針線活的簸箕,放在腿邊。因嫂子突然地來了,來不及把手套放在枕頭底下去,就隨手扔在簸箕裡,自己依然像不感到什麼,正了臉色坐著。田大嫂子手扶了桌子,偏著頭,對她臉上望著。二姑娘微笑道:「大嫂子又幹什麼?要拿我開玩笑嗎?」

  田大嫂道:「你都成了小可憐兒了,我還拿你開玩笑嗎?」

  二姑娘道:「要不,你為什麼老向我望著?」

  田大嫂道:「就是念你可憐啦。你是自己沒有照照鏡子,你那臉色,不比以先啦,這總有一個禮拜了,我瞧你兩道眉毛頭子,總是皺著的。」

  二姑娘把眉毛一揚,問道:「是嗎,我自己可是一點也不覺得。」

  田大嫂站著將右手盤了左手的指頭,口裡初一十五的念著,走過來對二姑娘耳朵邊問了幾句話,二姑娘笑著搖搖頭道:「什麼也不是,我身上沒病。」

  說著,無精打采的,在簸箕裡拿起一塊十字布,撥起上面紅線的針,在上面挑著花。田大嫂道:「你挑花幹什麼用的?」

  二姑娘道:「替北屋裡王大媽挑的一對枕頭衣。她在明年春天裡要聘閨女了。」

  田大嫂道:「這王大媽也是不知道疼人,這院子裡會挑花的人,也多著呢,為什麼單要你挑呢?」

  二姑娘道:「我挑得也不比誰壞呀。」

  田大嫂道:「就是因為你挑得好,我才說這話了。現在你是什麼心事,要你挑花?」

  二姑娘道:「我怎麼啦,丟了南莊房,北莊地嗎?」

  田大嫂道:「不用瞧別的,光瞧你兩道眉毛,就把你心事說出來了。別的活都可以讓你做,聘姑娘的活,就不能讓你做,好像讓老和尚做廚子,整天整宿的,把大魚大肉去熏他,他本來就饞著呢,這樣一逗他……」

  二姑娘在針線簸箕裡摸起一個頂針,在手裡揚著,因笑道:「我手上也摸不著什麼揍你,我把這個砸你的眼睛,瞧你瞎說不瞎說!」

  田大嫂笑道一扭頭,趕快跑到外面屋子裡去。

  過不了五分鐘,她又走了進來,笑道:「規規矩矩的話,我不和你拿著玩。丁老太不知道搬到什麼地方去了。」

  二姑娘道:「咱們管得著嗎?」

  田大嫂道:「不是那樣說,丁老太這個人很好的。咱們在一塊兒做街坊的時候,雖然幫了她做一點生活,可是言前語後的,咱們常得她的指教,長了見識不長。於今少了這麼一個街坊,無聊的時候,要找人聊天,就遇不著這樣百事全懂的人了。」

  二姑娘點點頭道:「這倒是真話,可不知道他們搬到什麼地方住去了。」

  大嫂先是在炕對過椅子上坐,這就坐到炕沿上來,握住她一隻手,笑道:「你總知道,我這次同你哥哥鬧彆扭,全為的是你。不是我死心眼,忙著就在那幾天同你作大媒,也不至於成日地在丁家;不成日的在丁家,你哥哥也就不說什麼廢話了。這回事情,若不是你哥哥一鬧,丁家不搬,這碗冬瓜湯,我喝成了。」

  二姑娘沒作聲,呆呆地坐著。

  田大嫂道:「你哥哥在上次不說過,要引二和去見月容那丫頭嗎?當時我反對,事後我想著,又不該了。現在咱們不知二和住在哪兒,假使你哥哥要引他去和月容見面,總得把他找了出來。等他找出二和來以後,咱們再做咱們的事。」

  二姑娘噗嗤一聲地笑道:「我沒有什麼事,別鬧什麼咱們。」

  大嫂將手慢慢地撫摸著她的臉,因道:「孩子,你可別埋沒了作嫂子的這一番熱心。你別瞧二和是趕馬車的,人家原底子不壞,丁老太教導得就很好,將來總有出頭之日,決不會趕一輩子的馬車。就算他沒有什麼出頭之日罷,他為人可真實心,咱們合了兩三年的街坊了,誰還不知道誰?你說對不對?」

  她口裡說著,那手還是在二姑娘臉上輕輕兒地摸著,二姑娘將手抓住她的手一摔,笑道:「癢絲絲的,只管摸我幹什麼?」

  田大嫂笑道:「你把我摔死了,我看有誰知道你的心事來疼你。」

  說著,站起來,牽牽身上的衣襟,就有出房去的意思。二姑娘道:「你又忙什麼?坐著還聊一會兒罷。」

  田大嫂將一個食指連爬了幾下臉,笑道:「你不是沒有什麼心思嗎?」

  二姑娘道:「我本來沒有心思,要你再聊一會兒無非是解個悶,人生在世,真沒有意思,樂一天是一天罷,唉……」

  田大嫂合了掌作了幾個揖道:「姑奶奶,別歎氣了,好容易把你那苦臉子逗樂,你又皺起眉頭子來。」

  說到這裡,恰好田老大一腳踏進門,等他追問所以然,這事情就開展起來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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