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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忙煞熱衷人挑燈作伴 竊聽放闌語冒雨遷居(2)


  大嫂道:「我說我們這位大兄弟,有點兒害相思病,我得和他治病。」

  丁老太太道:「大嫂子,你可別和他開玩笑,這孩子已經是有半個瘋了,再要是把他弄急了,不定會出什麼事。」

  田大嫂笑著搖搖頭道:「不要緊。有道是一物服一物,我們大兄弟就怕我這張碎嘴子,我若是在他面前老嘰咕著,他就不能不含糊著我。」

  說著這話,她已拿了水壺走進屋來了。

  丁老太聽了她的話音,將臉朝著她所站的地方,二和進得屋子來,靠了門站定,兩手伸在衣服插袋裡,向田大嫂望著。田大嫂子在身上摸出一小包茶葉,將手托住,給他看,笑道:「我自己買了一包茶葉,沒有捨得喝,給你沏上了。」

  說著,把茶葉全放到瓷壺裡,提起開水壺來就沖,二和道:「謝謝你。可是你有那神機妙算,就知道我要和你討開水嗎?」

  田大嫂笑著身子只管抖顫,將耳朵上兩隻銀圈子抖顫的搖搖不定。

  二和笑道:「我要是像大嫂子這樣會說,什麼人都喜歡我。」

  田大嫂放下了水壺,正拿了茶杯子倒茶,這就半側了身子,向他瞅了一眼道:「憑你這句話,我有好幾層聽法:一來你是說我撒謊,我是你肚子裡哪條蛔蟲?我怎麼會知道你會要開水呢?二來,你占我的便宜,你說你有我這樣會說,就有人喜歡你,不用提,我的嘴會說,你很喜歡我。你喜歡我,打算怎麼辦?」

  二和紅著臉,遠遠的向她作了幾個揖,丁老太以為他們鬧著玩鬧慣了的,這也不算什麼。可是就在這個時候,有個人在跨院子門洞裡,伸頭向裡面張望一下。

  因為那一個探望的動作很快,丁老太自然是不覺見,二和同田大嫂對面對的說話,自然也不會介意,依然跟著這話向下說去。因道:「你無論喜歡我不喜歡我,我待人總是這一副心腸子,你若是把我這個意思誤會了,你就瞧不起你老嫂子。」

  說著這話,把斟的那杯茶,將手罩住了杯口,眼看了二和,帶著笑容,把杯子遞過來。二和兩手接住,彎腰道著勞駕。田大嫂也沒言語,再倒了一杯茶,兩手捧著,送到丁老太面前,笑道:「老太太,你喝這杯茶,新沏的好茶葉。」

  丁老太道:「大嫂子,你太客氣了。」說著,站起身來接那杯茶。

  田大嫂牽了她衣服,讓她坐下,笑道:「你根本就是老長輩,我當然要恭敬你。再說你的眼睛又不大方便,我伺候伺候你,這算什麼。」一言未了,外面有人叫道:「大嫂回家罷,大哥家裡有事呢!」

  田大嫂一伸舌頭道:「他回來了。」

  只交代了這四個字,匆匆地便已出門而去,二和對於這個舉動,依然也不曾介意,自在家裡作晚飯吃。飯後,扶了母親進屋子去,就在炕沿上坐著,同母親閒話。因為丁老太沒有一點倦容,也只好沒話找話的,老是這樣的陪了坐著談下去。這就聽到王大傻子在跨院門口叫道:「二哥,咱們出去洗個澡罷?」

  二和道:「不去了,我陪我們老太聊天呢。」

  丁老太道:「你去罷,我坐一會兒子也就睡了。」

  王大傻子道:「那沒關係,回頭我言語一聲,請田大嫂子過來坐一會子得了。來罷,我有要緊的話同你說呢。」

  這句話,是很可以打動二和的心事的,便帶了一些零錢在身上,應聲走了出去。

  二和出門去不到十分鐘,田大嫂子笑著走進來了。看到那盞煤油燈放在旁邊小茶几上,這就把燈移到炕頭邊小桌上,把燈芯扭著大大的,手上拿了毛繩,就著燈光打起手套子來。口裡說道:「老太,咱們總算有緣,我在家裡坐一會子,惦記著你,又來了。」

  丁老太道:「二和出去洗澡去了,我也打算睡了。」

  田大嫂道:「我也就聽到他出去了,特意來同你作伴。」

  丁老太道:「田大哥不在家嗎?」

  田大嫂道:「他回來了,喝了一口水又出去了。」

  丁老太道:「那不丟了你家二姑娘一個人在家嗎?」

  田大嫂笑道:「不,她也找張家二姑娘在家裡聊天哩。本來我也要找她一塊兒來的,可是我有幾句話和你談談,不願讓她聽到。老太,你猜,這是什麼事呢?」

  丁老太微微地笑著道:「田大嫂,你可別和我打啞謎,我這個人笨得很。」

  田大嫂笑道:「你是個觀音菩薩,我們咳嗽一聲,你也知道我是什麼意思,有一個猜不出來嗎?你瞧,二和一出門去了,就把你孤孤單單的扔在家裡。你若是有個常常作伴的,在家陪伴著你那就好了。」

  丁老太微微笑著,微微點了幾下頭。

  田大嫂道:「老太,白天我說的那番話,你瞧怎麼樣?」

  丁老太笑道:「我還有什麼不願意嗎?不過現在這年頭,男婚女嫁全得本人拿主意。二和這孩子,在這兩天,過得昏天倒地的,這個日子……」

  田大嫂攔著道:「二和那裡,你交給我了,我一定有法子把他說得心服口服。」

  丁老太笑道:「我這位大嫂子,真是一個好心的人。」

  田大嫂以為她在這以下,必定有一番解釋,可是她只這樣說了一句,就沒有下文。自己把毛繩子連打了十幾針,心裡連轉了幾個彎,才道:「您早知道我是個老實的人吧?我也不說不對。就為了這一點,常是為著別人的豆子,炸了自己的鍋,這件事要是您們府上全樂意的話,我們那口子的話,還得好好兒的去同他說呢。」

  丁老太笑道:「這就是為了別人家的豆子,炸了自己的鍋了。可是我還望你別炸破自己的鍋才好。」

  田大嫂頓了一頓,笑道:「我是說的鬧著玩的,真是彼此作親,我們那口子有什麼不願意?」

  丁老太覺得她的話自己有些轉不過彎來,老是追著向下說,也是叫她為難。這就拉扯著別的事情,開談了一陣,把這話撇開。

  過了一會子,卻有一個男子的聲音,在跨院門外叫道:「夜不收的,你還不該回家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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