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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妙語解愁顏紅繩暗引 傷心到豔跡破鏡難回(3)


  自己一面說著,一面向前走了去。一個在車站上趕馬車的人,對於公寓旅館,當然是很熟的。因之二和知道了姓宋的在四合公寓,用不著再去找地點,徑直的就奔了去。

  直跑到那公寓門口,心裡這才忽然省悟:自己憑了什麼資格可以到這裡來找姓宋?若說是找月容,她是不是明明地藏在公寓裡,還不得知。就算她真的藏在這裡,她一不是我姊妹,二不是我女人,她愛跟誰在一處,自己也是無法去管她。心越想得明白,膽子也就越小,慢慢地走著,慢慢兒地把腳步遲鈍著,最後完全站住了。

  那公寓裡出來一個茶房,卻向他臉上望著,因道:「我認得你,你是趕馬車的。跑到這兒來幹什麼?」

  二和自己覺得心裡哄哄亂跳,跳得周身的肌肉,都要隨著抖顫起來,但是他極力的忍耐著,向茶房笑道:「我是作什麼的,就幹什麼來了。這裡有位宋先生聽說要車辦喜事。」

  茶房笑道:「你消息真靈通,可是你也靈通過分一點。人家已經回天津了。」

  二和道:「新娘子也去了嗎?」

  茶房笑道:「別瞎扯了!什麼新娘子,她是個唱戲的,人家帶著玩玩的。」

  二和道:「他們真走了嗎?」

  說著這話時,那臉上的熱血,漲到耳朵根上去,覺得自己的面皮,全繃得緊緊的。茶房道:「你多做一筆生意,也不礙著我什麼事,我幹嗎冤你?」

  二和道:「他前天還借了我一個藤筐子裝水果回來呢,他住的那屋子,已經有人住著嗎?」

  茶房笑道:「還空著的。怎麼樣,你想進去住嗎?」

  二和笑道:「老哥,開什麼玩笑!我想進去瞧瞧我那藤筐子還在裡頭沒有,你們留著也沒用。」

  說著,向茶房一抱拳頭,只嚷勞駕。茶房笑道:「本來沒有這麼大工夫,既是這樣說了,我就陪你去找一趟來罷。」

  說著,他在前面引路。

  二和兩隻眼睛,真是不夠使的,東瞧西望,每一間房門口,全死命的向裡面盯上一眼。後來茶房走到一間房門口,將門向裡一推,就對他笑道:「你瞧罷,這裡面有什麼?」

  二和看時,雖然所有陳設的只是公寓裡尋常的木器家具,但是那四周的牆壁,卻都是花紙糊了,隱隱之中,好像有一陣香氣,向鼻子裡送了來。看看地上,掃得乾乾淨淨,分明是人走以後,這裡已經打掃過一次的了。再進裡面一間屋子裡去,亦複如此。茶房在外面屋子裡道:「一隻大藤筐,大概不是一根針,你找著了沒有?我沒有這些工夫老等著你。」

  二和被他催促不過,也就作個尋找藤筐的樣子,四處張望。真正注意的所在,卻是門縫裡,窗戶臺上,桌子邊的牆上,以為在這上面,能找到一些字跡的話,那就可以找得著尋月容的一點線索。然而這牆全是花紙糊裱的,正為了美觀,上面哪有一點墨蹟。

  二和尋不著一些什麼,不便久留在這屋子裡。要出門的時候,回轉頭來看,卻見放洗臉架的地下,有一樣亮晶晶的東西射著眼睛。回身由地上拾起來,看時,卻是一面小小的圓鏡子,不過這圓形是一個銅框子,嵌在裡面的玻璃,卻是打破了半邊。這一面破鏡子,是女人粉盒裡用的東西,要它幹嗎?正待扔了,可是偶然翻過面來,卻是兩個人合照的一張照片,一個是月容,一個便是姓宋的那小子。一看之後,但覺脊樑上出了一陣熱汗,捏著手裡出了一會神,就揣在衣袋裡走出來。

  茶房道:「沒找著吧?」

  二和道:「那姓宋的沒有信用,把我們窮人的東西,隨便扔,可不想到我們置什麼東西,也是不容易。」

  說著這話,也就走出公寓了。

  不等到家,在路上就連打了兩個哈哈。回家了,在跨院門的所在,就大聲笑著道:「他媽的不祥兆!還沒有走,鏡子就摔了,我往後瞧著,她要好得了,我不姓丁了。」

  丁老太一人坐在外面屋子裡,因道:「二和,你是怎麼了?你臨走的時候,說是洗澡,這又跑到什麼地方去了?」

  二和在屋子裡跳著,兩手一拍道:「到底讓我把他們的消息找著了。月容是同一個捧角的走了,他們原住在四合公寓裡,現在上天津了。我還到公寓去了,在屋子裡,找著一面破鏡子,那背面嵌著他兩人的相片。這一下子,我真樂大發了,平常兩口子過日子,打破了鏡子還會出岔呢,他們剛剛搭上了伴,立刻出了這種事,那我敢說不要久,他們就得完!哈哈!」

  丁老太兩手按了膝蓋坐著,皺了兩皺眉毛,笑道:「你這孩子,心眼兒也太窄。人家已經是遠走高飛了,你還說她幹什麼?年輕的小夥子,倒會談媽媽經。」

  二和也不說話,卻跑到屋子裡去,找出一把剪刀來,拔出鏡子後面的那張相片,把宋信生的相片給挖了出來,先扔在地上,用腳踏住。接著,把兩手捧了月容的相片,高過了額項,笑道:「你別樂,破鏡難圓!我也不要你,你們自個兒也分離了!」

  說畢,把捏在手心的那面破鏡子,向院子裡一扔,噗吒一聲響,砸了個粉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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