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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無術謝殷勤背燈納佩 多方誇富有列寶迎賓(2)


  月容覺得他倒真有點太太的氣味,不由得「噗嗤」一笑,趕快抱額頭枕著手臂,將臉藏起來。信生笑道:「我說我不會布菜,你一定要我布,我就布起菜來,又不是那麼一回事,倒讓你見笑,看著難為情。」

  月容被他說著,更是忍不住笑,把臉藏在手彎子裡,很有一會兒,約摸沉默了五分鐘,這才開始吃飯。

  月容是不必再向菜碗裡夾菜,僅僅這飯碗上堆的菜,已經不容易找出下面的飯了。信生只要她肯吃了,卻也不再說笑話,等她吃完了一碗,勉強的又送了一碗飯到她面前去。月容站了起來:「我吃飽了!」

  信生笑道:「總不成我請你吃一頓飯,還讓你肚子受一場委屈嗎?」

  他口裡說著,又站了起來,將筷子大夾了夾了菜,向月容飯碗裡送了去。月容剛是坐下去,又扶著碗筷站了起來。信生笑道:「楊老闆,你一切都別和我客氣,最好像是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搖搖頭笑道:「這話太冒昧!反正我高攀一點兒,算是你一個好朋友罷!」

  月容自讓他去說,並不理會,本來自己的肚子是餓了,而且菜館子裡的菜又很好吃,因之不知不覺之間,把那碗飯又吃完了。信生自始就是一碗飯,慢慢兒的吃著相陪,看到月容吃完了這碗飯,立刻叫茶房盛飯。月容紅臉笑道:「再要吃,那我成了一個大飯桶了!」

  信生笑道:「那我就不勉強了。」

  回轉頭來對茶房道:「飯不用了,給我切兩盤水果來,不怕貴,只要好!」

  茶房對他們看了一眼,沒多說話,自預備水果去了。月容已是兩手扶了桌沿,慢慢兒站起,偏轉身有要走的樣子。信生搶上兩步,擋了這單間的房門,笑道:「你是聽到的,我已經吩咐茶房去切水果了。你走了,水果讓我自己一個人吃嗎?」

  月容想到這個人真會留客,說出話來,總讓你走不了。於是低頭「噗嗤」一笑。這時,茶房進來,送過手巾,斟過茶,接著送了水果來。這讓月容不好說走,因為怕他挽留的時候會露出什麼話尾子來。等到茶房走開,這回是堅決的要走了,便先行一步,走到房門口,免得信生過去先攔住了。

  信生隔了桌面,也不能伸手將她拉住,先站起點點頭道:「楊老闆,你不用忙,我知你工夫分不開來,除了回家而外,你還得到戲館子裡去趕晚場。不過這水果碟子,已經送到桌上來了,你吃兩片水果,給我一點面子,你怕坐下來耽誤工夫,就站著吃兩片水果也可以。」

  他說著,手裡托住一碟切了的雪梨,只是顛動著,作一個相請的姿勢。月容看過情形,又是非吃不可,只好走回過來,將兩個手指,夾了兩片梨。

  信生趁她在吃梨的時候放下水果碟子,猛可的伸手到衣袋裡去摸索著,就摸出一樣黃澄澄的東西來。月容看時,乃是一串金鏈子,下面拴了小雞心匣子。這玩意兒原先還不知道用處,自從在這班子裡唱戲,那臺柱子吳豔琴,她就有這麼一個。據人說,這小小的扁匣子裡,可以嵌著那所愛的人的相,把這東西掛在脖子上,是一件又時髦又珍貴的首飾。這倒不知道宋信生突然把這東西拿出來幹什麼?心裡這樣想著,將梨片送到嘴裡,用四個門牙咬著,眼睛可就偷偷的對信生手上看了去。信生笑道:「楊老闆,我有一樣東西送你,請你別讓我碰釘子。」

  月容聽到這話,心裡就卜蔔地跳了幾下,僅僅對他望了一下,可答不出話來。信生手心上托住那串金鏈子,走到桌子這邊來,向她笑道:「這串鏈子是我自己掛在西服口袋上的,我覺得我們交朋友一場,也是難得的事。我想把這鏈子送給你,作個紀念品,你不嫌少嗎?」

  月容輕輕地「呀」了一聲,接著道:「不敢當!」

  信生道:「你若是嫌少呢,你就說不要得了!若是覺得我還有這送禮的資格,就請楊老闆收下。」

  他說到這裡,人已經更走近了一步,月容想不到他客氣兩句,真會送了過來,立刻把身子一扭,將背對了燈光低著頭,口裡只說「那不能,那不能」。看她那情形,又有要走的樣子。信生道:「你太客氣!我不能徵求你的同意了。你如果不要,你就扔在地上罷!」

  他說著,已是把那串鏈子向她的胸襟紐扣上一插。

  月容雖是更走遠了半步,但是沒有躲開信生的手去,信生把這鏈子插好,已是遠遠地跑開了。月容扯下來捏在手心裡,向信生皺了眉道:「我怎麼好收你這樣重的禮呢?」

  信生已是到桌子那邊去,笑道:「你又怎麼不能收我這重的禮呢?」

  他說著,偏了頭,向她微笑著。月容將那金鏈子,輕輕地放在桌沿上,低聲道:「多謝,多謝。」

  說時依然扭轉身去。信生隔了桌面,就伸手把她的衣服抓住,然後搶步過來道:「楊老闆,你不要疑心這雞心裡面有我的相片,其實這裡面是空的,假使你願意擺我一張相片在裡面,那是我的榮幸!楊老闆若不願放別人的相片,把自己的相片放在裡面,也可以的。」

  他一串的說著,已是把桌子的金鏈子抓了起來,向月容垂下來的右手送了去。月容雖是臉背了燈光,但她臉上,微微的透出紅暈,卻還是看得清楚,眼皮垂著,嘴角上翹,更是顯著帶了微微的笑容。

  信生覺得金鏈子送到她手心裡,她垂直了的五個指頭,微彎著要捏起來了,因之另一隻手索性把她的手托住,將金鏈子按住在她手上,笑著亂點了頭道:「楊老闆,收下罷!你若不肯給我的面子,我就……囉,囉,囉,這兒給你鞠躬!」

  他隨了這話,果然向她深深的三鞠躬。月容看到,覺得人家太客氣了,只得把金鏈子拿住,不過垂了手不拿起來,又覺得這事很難為情,只是背了燈站著,不肯把身子掉轉過來。

  信生見她已是把東西收過,這就笑道:「楊老闆,你收著就是,你帶與不帶,那沒有關係!你擱個一年半載,將來自個兒自由了,那就聽你的便,愛怎麼帶,就怎麼帶了!」

  月容聽他所說的話,倒是很在情理上,便回過頭來,向他看了一眼。信生笑道:「楊老闆,我很耽擱你的時候了,你若是有事,你就先請便罷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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