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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


  ▼第十一回 俯首許婚姻芳情脈脈 關心到士卒喜氣洋洋

  這一晚上,除了聽戲而外,所有大部分的時間,都是在討論馬旅長,散戲的時候,她們走出戲館子的大門,恰好那位馬旅長也帶了新太太,由裏面出來,在大門口,又是不期而遇。那馬旅長向黃曼英道:「密斯黃,剛才怎麼不到包廂裏來坐坐?我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呢。」

  黃曼英道:「剛才我陪著客呢,不便到你包廂裏去。改天再到你公館裏去看你,可以的嗎?」

  那位馬旅長,就代表新太太答話了,笑著點頭道:「可以的,可以的,歡迎得很。」

  黃曼英還要說什麼,出戲館子裏的人一陣擁擠,就把大家分開來了。

  回到了黃家,曼英送著她娘兒倆個回房來安歇。桂枝又笑了,她道:「剛才那位馬旅長,人倒是挺和氣,還叫黃小姐到他家裏去坐呢。」

  黃曼英道:「一個旅長,那算什麼?不過一個人總看自己的機會罷了。田連長的同班同學,現在當師長,當軍長,當總指揮的全有。」

  桂枝聽了這話,不免有些納悶,他有那些個闊同學,怎麼還是在當連長?黃曼英和江氏,坐在靠壁的椅子上,桂枝是坐著靠了床欄杆,正好和曼英對面。她且不望著曼英,卻偏過臉來向江氏道:「田連長他們,不都是同學嗎?」

  這個他們,桂枝是暗暗地把趙自強,也包括在內了。曼英笑道:「不是那樣的。趙連長聽說是教導隊出身,田連長原是學生,考取了軍官學校以後,就編到軍隊裏去當兵。」

  江氏情不自禁的喲了一聲道:「田連長原是當大兵升上來的啦。」

  曼英道:「可不是?現在做軍官的,總是要由大兵一步一步上升著去的了。當了大兵,才可以當排長連長,當了連長營長,才可以當團長旅長。想一步跳上去,那是不行的。」

  桂枝向曼英微笑道:「這樣說,將來田連長,准可以上升到旅長去。」

  曼英微笑著,倒沒有加以答覆。當晚夜深,也只說到此處,就不向下說了。

  到了次日,曼英又帶了她們娘兒兩個,一路去看有聲電影,這天晚上,沒有什麼事情,又在屋子裏閒談,而且還加入了黃太太。江氏便道:「家裏的事情,一丟兩三天,究竟有些放心不下,明天不逛市場了,起早便回海甸去。」

  黃太太手上,捧了一管水煙袋,是斜了身子向她們坐著的。她連呼了兩袋水煙,在身上掏出手絹來,將煙袋嘴擦摸了一番,然後按上一袋煙絲,兩手捧了,遞到江氏手上笑道:「你抽一袋水煙吧。」

  江氏接著水煙袋笑道:「你住在城裏的人,還抽這個啦。」

  黃太太笑道:「抽這個抽慣了,也是一樣,這可比抽煙卷省錢多了。海甸也有抽水煙的嗎?」

  江氏呼著煙道:「那簡直是找不著。現在城外的人,也學得繁華著啦,什麼不同城裏一樣哇!」

  黃太太道:「你不輕易到城裏來吧?」

  江氏道:「可不是?黃小姐到海甸去,一說城裏比以前更繁華了,我們這姑娘,她一時高興,非來不可,她們又把我拉著,我也只好來吵鬧你二天,明天該回去了。」

  黃太太道:「你不是重托了趙家老太爺,給你看守著屋子嗎?」

  江氏道:「是的,不過自己家裏的事,總不能老托著別人去辦。」

  黃太太道:「趙老太爺,不是為人很好的嗎?」

  江氏道:「為人很好的。就是趙連長,為人也很好的。慢說托他看看門戶,就是再重一點兒的事,托趙老太爺幫幫忙,也不要緊,不過我們總不好意思。」

  黃太太道:「我聽到我們孩子說,趙老太爺還想給府上攀親呢,這事大概沒有成吧?」

  桂枝聽到了這裏,總有點不好意思。但是在人家裏做客,又沒有地方可以走的,於是偏過頭去,只看那牆上貼的月份牌美人畫。江氏呼了一口煙。點著頭道:「這事是有的。不過……」

  她說不下去了,又端著水煙袋吸了一口煙。見桂枝的頭,還不曾回轉來,這就從從容容地道:「不瞞你說,……」

  她想吸煙,見左手所捧的煙袋下來的紙煤,頭上火星小些,於是將右手兩個指頭,掄搓著紙煤,眼睛望了紙煤頭上的煙,慢吞吞地答道:「這個年月,那是維新得多了,婚姻大事,總不能全憑父母做主,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,所以有人提到孩子的親事,我總不敢一口答應。其實趙家這門親,那自然是很好的。」

  說著,她又呼嚕呼嚕抽起水煙來。黃太太微笑道:「這樣說,你倒是願意了,大姑娘怎麼著,你讓我們喝這碗冬瓜湯嗎?」

  桂枝看了壁上的美女畫,只是望著,不肯回轉頭來。黃太太道:「這話我就實說了,趙家是實心實意的,要攀這一門子親,趙老太爺,倒親自來找著我們先生,托著圓成這件事。我們本來想到府上去說合,無奈你兩家住在一塊兒,我們這話,也有些不好說,所以請你娘兒倆到城裏來玩玩,順便的,就和你娘兒倆談談這件事。你要是覺得可以談談,咱們就談下去。要不,那也沒什麼關係,好在是在我這裏說話,誰也不會聽到,我們這個做媒的,和平常做媒的不同,全用不著撒謊,趙家的事,你比我們還清楚啦。」

  江氏道:「黃太太,你好說。撒謊,你圖什麼來著?我不是說了嗎,我是沒有什麼話說。」

  黃太太道:「大姑娘,這是終身大事,你說呀,咱們全是女人,說了有什麼要緊?」

  黃曼英走向前,拖著桂枝一隻手道:「你老瞧著那張畫做什麼?」

  桂枝被她施勁的拖著,不得不回轉頭,於是將脖子一扭,笑起來了。黃曼英道:「大姑娘,這就是你的不對。我們很費了一番心思,把你兩位請到這裏來,你不跟我們說一句話也罷了,怎麼連一個字也不答覆我們?這簡直是瞧不起我們啦。」

  桂枝被她這話一逼,不能不說話了。便笑道:「你這話我們可不敢當,我們哪裏能夠那樣不懂好歹。」

  曼英道:「這不結了,你為什麼不理會我們呢?」

  桂枝有一句話,是要說出來,可是說到嘴邊,她又忍回去了,只是向人微微地一笑。曼英兩手連連鼓了幾下掌,頓著腳道:「她答應了,她答應了。這冬瓜湯,咱們算是喝成啦。」

  黃太太瞅了她一眼道:「你真是孩子氣。我們這兒正明公道的說著,有你這樣一鬧,人家一難為情,這話怎麼好往下說?大姑娘,你別理她,咱們還是正經的向下說。我這個人,你總也看得出,決不叫人去上當的。你有什麼話,儘管對我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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