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楊柳青青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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曼英道:「我看她沒有什麼不願意的了,恭喜你呀!」 說著,她笑嘻嘻地走了。他們這樣鬼鬼祟祟的做法,桂枝何嘗不知道?不過她以前有個甘二爺橫在心裏,就覺得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讓她看進眼裏。現在甘二爺不知所之了,打破了他迷信白面書生的主義。她雖覺得趙連長不是自己心裏所最喜歡的男人,然而沒有第二個人再賽過他的了。他那誠懇的行為,和藹的態度,都可以說,比白面書生還好。若是公然地說不嫁趙自強,這在自己心裏,很覺有些說不過去,所以她心裏雖是委決不下來,可是只管委決不下來,明知趙家在極力地托人做媒,然而卻不好意思說出來自己不嫁他。這樣地過了一天,又過了一天,混混地就是一個星期之久。 這日上午,天氣很好,既沒有風沙,又不冷,桂枝閑閑地靠了大門框站定,眼光注視著甘家的大門,不覺得在心裏翻起陳賬來,記起從前的那些經過,心裏想著,究竟還是守舊的女子好,假如我是個文明女子,積之認識我這久,他要我怎樣,我就怎樣,必定要上他一回大當。男子們原來都是這樣靠不住的。他還約我等三年呢,就是三個月,他也不用我等呢。正如此想著,趙連長手上提了一串豬肉,走了回來。他低了頭在那裏走著,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。偶然一抬頭,看見了桂枝,忽然頓了一頓,站住沒有動。桂枝猛然想起這幾日事情的發生,不覺臉上一紅,轉身就想跑。這樣想著時,身子一扭,可是她第二個感想,又跟著來了。若是掉轉身子一跑,這不是明明地表示著,自己是知道最近這一件事情的嗎?因之立刻站定了,並不走開,等著趙連長走了過來,就向他笑道:「趙連長回來了。」 趙自強取下了軍帽,向她一點頭,笑道:「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回來看老人家了,今天應該回來的。」 桂枝索興放出大方樣子來笑道:「這又是買回來給老太爺煨湯喝的東西了。」 趙自強點點頭道:「可不是?我們老爺子,是個很省儉的人,我不給他買回來,他總不肯自己買著吃的。老太太在家嗎?」 二人都繃著臉,在繃著臉的臉上,放出一絲勉強的笑容來。桂枝道:「我媽在家,多謝您惦記著。」 趙自強點了頭說聲再會。很快的,提了那串肉走進裏面去了。 趙翁看到了他,點著頭道:「我算你今天也就該回來了。前天田青在這裏拿了東西回營去,他對你說什麼來著沒有?」 趙自強道:「說了,您也是太熱心。」 他說著這話就把東西送到廚房裏去,交給小林去做。趙翁在上屋子裏叫道:「自強,你來呀,我有話和你說呢。那菜急什麼?」 自強在廚房裏又猶豫了一會子,方才到上房裏來。趙翁捧了一管旱煙裝,在鋪了皮褥的椅子上坐下,於是取下旱煙袋,指著對面一張椅子道:「你坐下,我有話和你說。」 趙自強未曾坐下,先嘿嘿地笑了一聲。趙翁道:「我有正經話和你說,你只管坐下。」 趙自強笑道:「你不用說,你要說的話,我全知道了。不過這件事,不是這樣子急得過來的。」 趙翁道:「不是我急,我們和人家是街坊,不是這件事倒也罷了。既然提起來了,就當趕快辦起來,要不然,咱們兩家的人,天天見面,叫人家姑娘難為情的。」 趙自強道:「您老人家不知道,這裏面多少還有些講究,不是這樣急著辦成功的。」 趙翁道:「這個裏面,還有什麼講究?你說。」 趙翁口裏吸著旱煙袋,只管望著趙自強。他無話可說,用手摸摸臉,又摸摸腦袋。趙翁道:「你為什麼不說?」 趙自強道:「關連長和她們是親戚,究竟她們家的意思怎樣,他必然知道,我看還是問清楚了他再說。」 趙翁道:「你天天在營裏和他見面,難道就沒有和他提到過這件事嗎?」 趙自強笑道:「他不行,我想到城裏去問問關大嫂子去。他是個快嘴快舌的人,一定會把什麼困難的事,說了出來的。」 趙翁聽他如此說,不住的將手去摸著鬍子,他心裏就想著這孩子一定要去問問關連長的媳婦,也許這裏面有什麼關係,就點點頭道:「那也好,你就去吧。今天有工夫去嗎?」 趙自強道:「今天倒有工夫。」 趙翁聽說之後,又點點頭,很和藹的道:「好吧,你就去吧。」 他抱著那不得不然的態度,這樣的答覆了。趙連長聽說,他果然不再猶豫,立刻在家裏收拾收拾,就向城裏來。 他到了城裏,並不去會關耀武的媳婦,卻記住了甘積之那天告訴的地址,向會館裏來找他。轉了許多胡同,才把這個會館找著。到了門口,問明瞭長班,給了他一張名片,說是要會一位新搬到會館裏來的甘二爺。本來到會館裏會客,也用不著費許多手續。既是他這樣的周到,說不定他和甘二爺是什麼交情,只好拿了名片,到甘積之屋子裏來。 積之這一程子,思想大變,買了許多的新思想書看。這時,正將一本半新的唯物史觀,放在桌上,拿了一枝紅鉛筆,看一句圈一句。長班走進來,問他道:「甘先生,有個人要會你。」 說著,把趙自強的這張名片,放在桌上,他一見之下,呀了一聲站起來。拿了名片在手,顛上幾顛頭:「他會來拜訪我,這真奇怪了,好吧,請他進來,我看他說些什麼。」 長班出去,將趙自強引了進來,他卻是很客氣,搶著進門來,就伸出手來,和甘二爺握了幾握,然後笑道:「兄弟來得冒昧得很,請你原諒。」 積之雖是不接近軍人的,可是人家這樣和氣,卻也不能不笑臉相迎,就挪開椅子,讓他坐下笑道:「我們這樣寄住會館的人,有朋友來探望,那就很不錯,哪裏還敢提到冒昧兩個字?」 他說著話,好像想起一件什麼事,立刻拿起兩本書,向桌上一蓋,在他這本書一舉,未曾蓋下之前;趙自強已經看得清楚,桌上放了一張當票,當票上面,放有兩塊現洋,甘積之放下的書,就蓋在這當票上,而且裝出一種很不經意的樣子。在這上面,很可以知道他是很想把這當當的窮相掩蓋起來的。 再看這屋子裏,除了床頭邊兩隻方凳,疊架了兩隻半舊的箱子以外並沒有別種貴重的東西。這床根本就是一個木板架子,那四方桌子上,連桌布也沒有,只是厚厚的墊了幾張報紙。倒是亂七八糟的,堆了書本不少。就在這上面,又可以知道如何的窮。把自己原來猜想他升官晉職的思想,完全消滅了。 這就向他笑道:「我今天來得固然是有些冒昧,可是我多少有點事情來商談的。」 積之笑道:「趙連長,有什麼話,你只管指教吧。」 他說著,將桌子角上的老瓷壺提起,斟了一杯白開水,放到趙自強面前。笑道:「真是對不起。到我們這裏來,連茶煙都沒有的。」 趙自強笑道:「請你不必客氣,我要是客氣,就不這樣冒昧的跑著來了。上次你托我轉告的話,我已經對楊家老太太說了,她沒有說什麼。」 說時,就看著積之的臉。積之笑道:「我也猜著她們不會說什麼的。」 趙自強道:「甘先生在海甸,不是同令兄住在一處嗎?為什麼一個人搬到城裏來住呢?有什麼高就嗎?」 積之笑道:「高就沒有,低就難道也沒有嗎?」 說畢,呵呵一笑。趙自強還不曾領悟到他的意思,便道:「甘先生現時在什麼機關就職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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