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一路福星 | 上頁 下頁
五五


  歸效光坐在車廂裏不時地發著微笑,因為他想著和黎小姐的愛情,逐漸地暴露,已到了准公開的情形下了。兩個人同坐一張桌子喝茶,別人就不來打攪。也許到了武漢,這事情就瓜熟蒂落了吧?人家都說黎嘉燕是個性堅強的人,不容易對付,而自己在最短的旅行期間,就把她把握住了。復員回家,並沒有升官發財,原可以說是毫無成就。現在若是娶得這樣一個美妻,最後五分鐘,還是落到了成就的,這也可以自慰的了。想到了這得意的地方,他就免不了笑意上臉。余有慶和他坐得最近,常看到他的笑容,就問道:「歸先生老是高興,這一路都沒有了問題了吧?」

  歸效光道:「你就少開玩笑吧。」

  余有慶拍了腿道:「嗟!我說的是路上不會有什麼危險,你又猜到你高興的那件事上去了。你大概坐在車上不說話,就想到了你那高興的事。」

  於是車上的人,也都哈哈大笑起來。這樣,就免不了和歸效光打趣。

  在大家高興的當中,很快地就到了風雅名稱的玉屏縣。公路又是繞了城圈子走,到了東門外一條冷靜街口,方才停住了車。這司機也很風雅,在車外叫道:「要買簫的趕快呀?我為大家停二十分鐘。」

  這話引起了大家的趣味,連女太太們在內,都跳下車來買簫。這裏七八家店鋪,除了一兩家茶飯館,全是賣簫的。賣簫的鋪子,正如他賣的東西那樣清閒,店堂裏橫列了一堵木櫃檯,裏面的貨架子,只列了幾隻長盒子和幾支簫笛,冷清清的。店外屋簷上,正飄著疏落的雨點,也添了一番清冷的趣味。旅客下了車,在櫃檯裏的商人,都有些像冬天的餓鷹,睜眼看了肥胖的小雛。歸效光奔了一家大些的店鋪前去買簫,老闆取出許多長木盒子來,打開,裏面用紅藍綢襯托著兩支洞簫。這竹子很奇怪,只有大拇指粗細,是扁圓的。竹子的外皮,讓人磨琢得十分光滑,分黃色和白色。簫管上並雕刻著畫和詩句,歸效光將簫看了幾對,卻分不出好壞。

  余自清老先生他也來了,笑道:「我有點兒小內行,告訴你吧,白的是本色,黃是煙熏的。簫管上刻的詩畫,那是裝潢,不關重要。你先要看兩支簫的節,是不是一樣齊。然後橫了三個指頭,比著每一個簫孔的距離。最後,你能品簫的話,就可以試試它的聲音了。」

  歸效光道:「原來有這些講究。我還專挑刻得好看的要呢。」

  於是他照著老先生的話,試了兩支白簫,又把兩手捧著一支送到嘴唇邊去對口風,吹了七八次,比了七八次,一點兒響聲都沒有。餘自清笑道:「洞簫本不容易吹響,那是磨人性情的樂器,玉屏簫更不容易吹。你倒不必吹,買幾支帶回去送人就行了。不吹,當古玩擺,不也很雅致嗎?」

  歸效光搖搖頭笑著,也就胡亂買了幾對,並給黎小姐也買了兩盒,送到司機座邊,讓她去過目。她接過簫,什麼也不看,先橫了三個指頭,在節孔中間比了幾比。歸效光笑道:「呀!你原來是內行。」

  黎嘉燕笑道:「算你沒有買錯,你再給我買兩支笛子來。我不掏錢了,算是你送我的。」

  歸效光連說著「當然」,就跳著雨地,再去給她買兩支笛子送了過去,並附帶有一包竹膜。他因雨下得緊,不能在車子外站著,就回到車廂裏去。車廂裏的人,也都互相在看簫。

  這時,忽然車子前面,嗚哩嗚哩一陣悠揚的笛聲送了出來。大家都問,這是誰吹笛子。余有慶道:「是黎小姐。」

  餘自清道:「黎小姐還有這一手,我認識她多年,今天才知道。這個調子是《梅花三弄》,不是老手,還吹不起來呢。」

  歸效光聽著,臉上發出極高興的微笑。餘自清笑道:「效光,我也很高興,我改首唐詩打油一番吧。一車旅客去長沙,東望南京要返家。有個甜心吹玉笛,司機座上弄梅花。」

  車上的人聽著,都笑了。司機座上的笛聲停止了。黎嘉燕拍了車板問道:「你們笑什麼?」

  餘自清道:「我們恭賀效光呢。」

  她問道:「恭賀他什麼?」

  餘自清道:「恭賀他以後可以常常聽到《梅花三弄》。」

  她格格地笑著,卻沒有答覆。餘自清道:「這復員的旅途,若都是像這樣的輕鬆,再走兩個月,效光也是不嫌久的。大家都是一路被福星高照著,而效光所得的福星之高照,卻比哪個都多呀。」

  全車人又是一陣笑。車子在大笑聲中,向貴州最東的邊緣前進,而要踏入湖南境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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