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一路福星 | 上頁 下頁 |
| 五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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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了兩三公里,車子完全在山峰頂上開著。公路遇到了個峰頭,就把那峰頭開闢了,像是一個小山峽,車子就由峽中穿過去。過了這山峽之後,公路就由上而下了。這裏的山脈,正不是一直下降,彎曲左右各伸出去幾支支峰。公路就在支峰上,由左而右,又右而左,繞了較為平坦的地方,兜著圈子下去。在兩條支峰不相連續的地方,就橫空架著一道橋,車子由橋上經過。 過了橋之後,公路兜半個圈子,轉到了橋底下,把橋洞當了城門洞,車子穿洞而過。歸效光記得人家說過,劫車的匪人,他是在山峽的橋上,用槍打到橋洞裏的車子的,大概這就是鵝翅膀了。也就是說,已到了幾天以來心裏最關念的鵝翅膀了。他知道這件事,悶在心裏的人,確是不少。所以他向車子外看看,也向車子裏同伴的臉色看看。所有的同伴都繃著面孔,一點兒沒有什麼笑容。車子過了那個橋洞,那公路是更顯著急越地向下。由車廂後門倒看了出去,這條公路是被高山三面包圍著。順了一道深谷屈曲地走之字路下。向這個穀裏,早已是沒有太陽了,由黃昏的景象,變到景色蒼茫,車子前面,那公路已經深入稀薄的煙霧裏了。 歸效光想著,趕來趕去,還是趕到鵝翅膀摸黑。這萬一出來幾個匪徒,真是叫人一點兒抵抗力沒有,而且一點兒逃跑的路徑也沒有。他這樣想著,全車人也是這樣想著。本來這車廂裏三十多位男女,向來是談笑風生的。自到這日下午以後,全車人就不大說話,大家保守著緘默。自天色黑了,這車子裏人,更是有些惶惑,不知道車子外是什麼情形。 正是大家焦慮的時候,忽然汽車喇叭前後齊鳴,向車外看時,倒讓人心裏又是一喜。原來這公路到了半山腰上,左右屈曲著,正好上下都可以看見。這時看到山底下,幾十條汽車燈光,放出一條條的白虹,在煙霧裏射出去,證明前面的軍車隊,並沒有脫離得太遠。同時,山上面,也發現了一二十道燈光,這證明了後面也有車子,這隊旅客,恰是夾在中間。山上山下,雖然慢慢地轉入昏黑狀況,而這幾十道電炬,由半空散漫到腳底,前後左右地盤旋,倒成為很好看的一個場面,尤其是各車的喇叭不斷地響著警戒前後同伴,可說是聲色俱厲。這雖有幾個土匪藏在山林裏,看到這情形,也會嚇走。 這樣地走了十來分鐘,在山腳前面,發現了一片白光,似乎是個平原上的城市區了。車上有人叫道:「鎮遠在前面了,鎮遠在前面了。」 又是十來分鐘,車子完全脫離了山路,走到了平地,同時也就看到了房屋,車上人是不約而同地叫著一聲好了。車子繼續向前,進了一條市街,兩旁的市房,也是西南形狀,都是竹木黃泥湊合著編夾的。昏黑中也分不出來那裏是車站,車子就在街旁上停著。大家有了經驗,既有大批軍車在一處,就不找大旅館了,只是找小飯店去問房間。這裏到底是個大城市,所有的旅客都找到了小飯店。這還是個沒有電燈城市,歸效光打著手電,找了三家相連的小飯店,把全車的人都安頓下了。 黎小姐、劉太太和余自清全家,都安頓在一家小飯館的樓上。而這裏的飯店老闆,卻特別的客氣,給各間屋子裏送上了一盞菜油燈。燈檠雖是陶器的,可是也擦抹得乾淨。那油碟子裏漂了三根燈草,也清清楚楚的,不帶什麼油膩,這看到了,就讓人感到三分痛快。在燈油光下,照見桌椅床鋪都還是整潔的。餘自清走到屋子裏,拍了兩手道:「雖然今天走了大半天的驚險路程,可是這旅館倒比較乾淨,讓人心裏先舒服一陣。晚飯我請客,給黎小姐壓驚。」 黎嘉燕住在隔壁屋子裏,她接言道:「大家都受驚,為什麼給我一個人壓驚呢?而且我坐在司機座上,根本就不知道經過了危險區哩。」 餘自清笑道:「給效光壓驚,也必得請你。與其請他而附帶請你,倒不如將你變為主體,這自然是笑話。但我們緊張了這一下午,也當輕鬆輕鬆呵。」 於是兩間屋子裏都笑了。 這旅館樓下,就是飯店。在三個頭的菜油燈下,圍了一桌子人吃飯。歸效光坐在桌子旁,卻是不住地發著微笑。餘自清道:「什麼事你這樣的高興。」 歸效光道:「我這番笑,是大有原因的。我家有前清時候的教科書,是我叔父念的,小時,我還翻著看了看。在地理教科書上,看到了鎮遠一課。那書上形容著鎮遠這個鎮市,是湘黔的咽喉,形勢非常險要。文裏還帶著一個圖呢?畫著一條河,水向箭似的向下流,木船逆流而上,幾十個人撐著。岸上的人,站在石頭上,向河流眺望。我當時看了這圖,也覺得十分險要,心裏就想著,什麼時候,能到這地方去看看呢?那個時候我們在江蘇,說是到貴州邊境上來,那是不可想像的事。現在我居然到了,實在是感到莫大的興奮。飯後,我一定要到街市上去看看。不然,明天一大早開車,就失之交臂了。」 餘自清道:「原來如此,我也贊成你去看看。」 黎嘉燕自然也是在這張桌上吃飯的,她微笑道:「天下雨了,你倒有此雅興,而且你還有個約會呢。人家來了,你讓人家撲空嗎?」 歸效光道:「那是隨便的應酬話,何必認真,我們一塊兒去走走吧。」 黎小姐正是怕那位汪小姐來拜訪歸先生,對於這個要求,慨然地答應,吃過了晚飯,兩人帶著手電筒和雨傘,就走上街去。 他們的車子進市,是由西而東的。自然這鎮遠的街市一定在東邊,因之兩人順了方向,只管向東走去。走了約莫兩裏路,始終沒有找到一條橫街。偶然有個小橫巷,卻是通向街的南邊,那裏是一條山河,並無去路。街的北邊,是一排很高的山,這山就直壓到街上,所以坐北朝南的店房,若是有兩三進,後部都比前部高,因為房子已經蓋到山坡上去了。這山坡多半是陡峭的,除了靠街之處,並沒有房屋,在街市燈光的反映之下,微微地看到山峰上有一排城牆。歸效光和黎嘉燕並排走著的,他就偏著頭向她道:「我們今天走到了一個奇怪的城市了。這個鎮遠城是只有東西,並沒有南北的,而且也只有現在走的這一條街。」 她道:「何以見得?」 他道:「你想呀。這街的北邊,是大高山,而且這山峰峰相連,絕不會中斷。既不中斷,這市區就向北擴展不開了。說到向南,街外就是大河,也無可發展。所以這個城市,只有拉長兩頭伸展。」 黎嘉燕站著定了一定神,笑道:「大概差不多,我們還繼續走走吧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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