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一路福星 | 上頁 下頁 |
| 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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歸效光依然望了玻璃窗戶笑道:「我老早地約好,免得你預先安排日程,把這事擠掉了。你是非到不可的,所以我老早地約定。」 他說到這裏,那位在間壁屋子裏的劉太太也出來了,見他離開著玻璃窗戶兩三尺說話,而玻璃窗又恰是有窗簾子遮著的,這就笑道:「我以為黎小姐也在院子裏呢。歸先生,你有什麼舉動,可別忘記了我啊!」 歸效光趕快抱著拳頭向她拱了幾拱,然後又伸手指指玻璃窗子,不住地使眼色。劉太太也笑了,低聲道:「真的,有什麼舉動,請不要忘了我。一路之上,多承照應。以後還有許多事也要請你照應。我應當是參加你們盛典的。」 聽到盛典這兩個字,歸先生就眉飛色舞了。可是他又抱了拳頭再拱幾拱,還走近了一步,才低聲笑道:「我當然希望有這一天,不過現在是言之太早。而且我要希望有這一天的話,還得請劉太太給我多鼓吹鼓吹。我有那麼一個幻想,這事情應該是到了南京實現吧?」 劉太太道:「那麼,歸先生為什麼今天請客?」 他笑道:「余校長幾個孩子敲我的竹杠,要我請客。如其不然,他們就亂說。說我沒什麼要緊,對黎小姐是開不得玩笑的。」 他說話忘了神,一串地說下來,未免聲音大一點兒。而恰好在這個時候,黎小姐打開窗戶外推,伸出頭來向外看著,這話當然也就讓她聽得去了。他覺得對於向黎小姐不能開玩笑的兩句話,一定要加以解釋,而急忙中又想不到什麼解釋,他就笑道:「她學問道德樣樣都好,我是把她當為老師,我是對她取絕對尊敬的態度。」 黎嘉燕對於這話承認是不好,否認也不好,兩手扶了玻璃窗門,半紅著臉向他笑道:「大清早地起來,說這樣客氣的話。」 歸效光笑道:「也是偶然談起,說今天中午我這頓飯,請你作陪,務必要請你到場。」 黎嘉燕微微地將眉頭子聳了兩聳,嘴角翹著笑了一笑。她沒有什麼話可說的,就向劉太太道:「兩位小朋友呢?還沒有起來?你也該休息休息,你到我屋子裏來坐坐吧。」 說著,向她還招了兩招手,可沒有理會歸先生。劉太太到黎小姐屋子裏去了,他也只好回到自己屋子裏去。那余家的孩子就分作兩三批來找他,希望他不要忘了請客。他這時為大了難,不邀黎小姐出去作陪,小孩子們不答應。可能把他們弄翻了,以後老開玩笑。要黎小姐去作陪,恐怕她難為情不肯去。想著沒有法子,只好橫躺在床上。事有出於意料的,黎小姐竟是推著門進來了,笑道:「十一點多了,你還躺著呢,該請客動身了。」 歸效光翻起身來坐著,向她笑道:「我正為這事為難,我又……」 說著,他伸手摸了頭髮,表現出躊踏的樣子。她笑道:「我都明白了。不就是要我和你合請嗎?兩個人做東,合請一次客,那也算不了什麼。我們就合請吧。」 歸效光抱了拳頭,連拱了幾下道:「那你算救了我,我感謝之至!只要請他們一次,他們也就不會再開玩笑的了。」 她笑道:「我現在也無所謂,反正真的說不假,假的說不真。我為人向來堅強坦白,我感到我的態度有些變,已是不妥,再把那羞答答的樣子對人,我這人就完全變了,我還是回到我那堅強坦白的性格上去。他們要我們雙請,我們就雙請,要開玩笑,就開玩笑。大不了說我黎嘉燕和你歸效光要結婚。可是事實怎麼樣呢?有道是見怪不怪,其怪自敗。我們如果坦坦白白地交朋友,一切行動也都坦白起來,人家就不會開玩笑的。社會上對於男女之間的行為所以感興趣,就因為大家好保守秘密,極平常的事,故意弄出許多的神秘意味,自然就讓人家注意,也就因好奇引起人家超乎事實的揣測。我們一切行為公開坦白,讓人家知道我們不過是友誼較為深厚的老同事而已,那就什麼玩笑都沒有了。走,我們一路去請客去。」 歸效光見她這樣侃侃而談,倒把臉上含羞的笑意也為之取消,於是和她一路到餘自清屋子裏來請客。 餘家全家都在屋子裏,看到他們雙雙地來了自然也有些詫異。余大小姐楚蘭坐在椅子上,滿面都是笑容,偏過臉去,向在旁的余有慶䀹了兩下眼睛。余有慶站在屋子中間,更是忍不住嗤嗤地發笑。黎嘉燕只當不知道,向餘自清道:「校長,我今天上午,和效光合請府上全家,還有劉太太,務必賞光。這大街上有家北方館子,我們可以去吃點兒北方口味。」 餘自清早是站起來迎著他們的,笑道:「先坐下談談吧。都是旅程中,何必這樣客氣。」 黎嘉燕指了楚蘭笑道:「小妹妹要敲我和效光的竹杠,我們若不請她,她就要說出我們的羅曼斯來,還有有慶。」 說著,她又向那小夥子笑了。接著道:「你也是把這件事制伏著效光的。其實,我們沒有什麼羅曼斯,有什麼羅曼斯大家也看見的。就是我們的友誼倒是相當深厚的,這件事就不秘密,朋友交情厚,讓大家知道,不更好嗎?既是我們友誼深厚,合做一回東,倒也應當。所以就是有慶不敲我的竹杠,我們也要請客的。我倒希望大家鼓勵我們,讓我們的友誼越發加深下去。有慶老弟,你說是不是?」 說著,她索性面對了余有慶望著,希望他答覆一句話。余有慶這小夥子,根本就有點兒怕黎小姐老抓著理由說他。這時她大馬關刀地說出這一片痛快話,急得他站在屋子中間,只管轉圈子,笑道:「我沒有敲竹槓,我沒有敲竹槓。」 說著,還把兩手亂搖。黎嘉燕笑道:「不管你敲沒有敲,我一定得請。而且老弟台,你一定也得到。將來你也可以學學效光的樣,這樣交女朋友。小妹妹,你也得去呀!你將來也學我的樣,正大光明地交男朋友,那就痛快得多。」 她說著,又望了楚蘭小姑娘。這一逼,把這位十四歲的小姑娘也臊得臉上通紅,兩手撐了椅子,身子只管向後,將牙齒咬了嘴唇,把頭低了。 余自清先生,是老於世故的人,他看出了黎小姐的作風,乃是撒潑主義。她把牌全攤出來了,看你還說什麼?這兩位大小孩子,如何能受這反擊?便立刻發了個哈哈大笑,接著道:「黎小姐這話,可說是快人快語。我真要慶祝效光得著這樣一位好友。好的,我們接受效光和黎小姐這個邀請,我們都去吃你一頓。我們當然也要還席的,不知道這還席是在漢口舉行,還是在南京舉行。」 黎嘉燕笑道:「在南京舉行吧。到了目的地,大家吃得更痛快一點兒。也許那個時候我和效光的友誼更深一層了。」 說著,回頭向效光道:「那個北方館子,我們兩人昨日晚上吃過一頓的,很好。你先去,預備菜,我陪著大家後來。所請的客,我一定全都請到。」 歸效光笑著去了。黎嘉燕向余有慶道:「你看他多聽我的話,叫走就走。唯其是這樣,女人才會喜歡他。你將來也得學他的樣呀。」 余有慶沒什麼可答覆,只說「不敢不敢」,她向余太太道:「像他這個樣子,他算完了,交女朋友絕無希望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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