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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張氏道:「她還是要面子的人哩。」

  蔡為經道:「你也知道說這種話,你教我怎麼不生氣呢?她走了倒好,我用不著說鬼話了。你生的好女兒,為我們蔡家增光呀。」

  張氏呆了臉坐在凳子上,很久不作聲。蔡為經歎了口氣道:「我是兩個兒子死得可惜了,我若要有一個兒子還在,我也不能容留這樣丟臉的女兒在家裏。哼!說不定連她的娘我一齊攆了走。」

  張氏站起來道:「呀!你還越說越有理呢。是我生的,是你養的,還是你教的呢。我說女孩子用不著念書,就是念書,認幾個字,能管管家帳就行了,誰看過女人中狀元嗎?你要來個新鮮,送她進女學堂。若是關在家裏,一手讓我帶大,我決不能讓她出這些岔子。」

  蔡為經望了她,把臉直伸到她面前來瞪了眼道:「你這是豬八戒倒打一耙呀,她在女學堂裏會出什麼事。不都是常住在你妹妹家裏出的岔子嗎?我饒不了你的妹妹和你的妹丈。」

  他說話時還一頓腳,兩隻手互相卷著袖子,張氏看他這樣子,簡直是要打人,她一扭身就跑掉了。蔡為經道:「跑?大家都跑不了,我要慢慢的和你們算帳。」

  說著話,在屋子裏亂轉著圈子,終於忍耐不住,他又走出莊屋來散步。他是沒有目的地的,背了兩手在身後,順了莊外一條大路,信腳走了去。這時太陽已經很高了,隨便的出門,也不曾戴得草帽,走著走著,覺得身上有些熱烘烘的。眼見前面有兩棵小樹,就立刻走到樹蔭下面去。他直著眼睛向前,什麼東西,都不曾加入他的眼光。耳邊聽得有人從從容容的叫了聲大老爹,回頭看時,樹棵下站著王玉清呢。她笑嘻嘻的點著頭,手扶了樹微微的向後退著。她頭向下低,將牙咬了下嘴唇皮,似乎有些不好意思,她在腳底下放了一把大瓦壺,一團蒿草香。

  蔡為經道:「玉清,大清早的,你在這裏等誰呀?」

  她向田裏一指道:「我爸爸在這裏耘草呢。」

  隔了一丘田,王好德手裏拿了一隻長柄的耘刀,撥弄得水田裏嘩啦著響,他頭上戴有草帽子,正擋住了眼界,並沒有看到東家來了,蔡為經向玉清道:「你爸爸耘草,還要你陪著嗎?」

  她道:「大老爹,你不知道,他昨天受了一點涼,身體有些不舒服,我們原是勸他不要下田。他說,下過雨天大晴了,田裏水草長得厲害,找不到工,自己的田,自己慢慢來耘吧。啊!我說錯了,哪裏是自己的田,這是大老爹的田呢。我不放心,怕大太陽一曬他栽在田裏了,在這裏陪著他。我這裏還有樹蔭呢,他有病的人,還是站在水裏曬太陽呢。」

  蔡為經點了點頭道:「不錯,你還有點孝心。」

  說著,向她身上看了去,覺得這位姑娘,身材相貌,實在有幾分和自己女兒相像。玉清見東家打量她越是低了頭,將腳撥弄著路旁的綠草。蔡為經道:「你與其在這裏陪著你父親,你不會也找把耘刀來,幫著你爸爸耘草嗎?」

  她這才抬起頭來道:「我是要幫他的,但是他不許我下田。」

  蔡為經道:「他為什麼不許你下田呢。現在姑娘們都是大腳,不是一樣的作莊稼嗎?」

  玉清微笑著,卻沒有答覆這個問題。王好德在水田裏偶然一抬頭看到東家在這裏,趕快就迎了向前,笑道:「大老爹,天氣好,也出來看看莊稼。」

  他點頭哼了一聲。玉清喲了一聲,彎腰下去,在王好德光腿上鉗了一隻螞蝗,向地上丟著,將腳踏了兩下,地上一個血印。王好德將手在腿上搓搓,笑道:「這螞蝗要喝人血,倒是不論老少。」

  蔡為經笑道:「你不要看我鄉下長大變老,螞蝗這東西,像鼻涕似的,我還是怕動手去捉它呢。你不要你女兒下田幫著你,也是怕螞蝗叮她嗎?」

  王好德道:「那倒不是。她在家,也不過周年半載的事了。姑爺也是莊稼人,出閣了,還怕少得了下田嗎?在家她也沒閑過半天,夠了,分外的事,我也就不要她作了。」

  蔡為經不由長歎了一聲道:「不錯,你家上人像上人,兒女像兒女,我作東家的比不上你,差遠了。」

  說畢,又歎了口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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