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燕歸來 | 上頁 下頁 |
| 八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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健生道:「不過有父母在堂的人,為了免除老人家掛念起見,打一個電報,我想也有些必要。」 一虹含糊著答道:「可不是!再向西走,通信到南方去,是比較困難的。我今天吃的館子,雖是北方風味,可不是陝西口味,要吃陝西口味,是怎麼個吃法?燕秋總是知道的。」 燕秋道:「你問到這個,我可不知道。因為我上次經過陝西的時候,正是大荒的年月,逃荒的人,吃樹皮草根有問題,如何能談上口味?不過我倒看見大街上館子裏的白粉牆上和蘆席棚上,都寫了那鬥大的字:水盆大肉。這水盆大肉,大概就是陝西口味吧。可惜我生了病,不能前去試一試。」 一虹道:「等你病好了,我們一路去試試,那也不晚。」 燕秋道:「不過我這幾天病生下來之後,只增加了我歸心似箭。我恨不得明天就走,至遲我們後天該走了。」 一虹聽了這話,好像吃上一驚的樣子,猛然問道:「我們後天就走嗎?我想著至少還有三五天耽擱的呢。」 燕秋望了他,也詫異起來,問道:「你為什麼這樣的想?」 說著,手扶了床沿起來。健生看到,卻搶過來,接了杯子去。一虹也是猛然感到措詞不妥,微笑道:「你還不過是剛剛好一點呢。我想著,過去的路是更不好走了,應當讓你好好的休息著,等健康完全恢復了再走。」 燕秋道:「你打了電報回去,還等回報嗎?」 一虹進門來的時候,臉本來就是紅的,燕秋如此一問,他的臉就更紅了。嚇了一聲道:「不,不,我沒有什麼事,何必候家裏電報呢。」 燕秋偷眼看他,雖覺得顏色有些奇異,可是也不想到有什麼意外。接著昌年也回來了,說是的確的,西關那口甜水井邊,另外有口井;這邊井裏,人是擁擠著汲水,那邊井圈上,連水桶也不曾擺得一隻,這事很奇怪。談到這個問題,這才把一虹的難關,扯了開去。 當天晚上,燕秋的病,更見好些,就叫了茶房來,問由這裏西去的長途汽車什麼時候開行?茶房回說:向西走的車子,普通都是到平涼為止。若是打算再向西走,就要在平涼換車。燕秋說是到平涼換車也好,後天准走;就叫茶房去打聽價錢。 一虹得了這個消息,是很覺得焦燥,到天晚卻是一宿不曾睡得安穩。次日上午,也懶於出去遊歷,只買了許多上海南京的報,悶在房間裏看。在吃過午飯以後,袁伯謙有個電話來,說是有封要緊的信,立刻送到,叫一虹在旅館等等。一虹放下電話,到燕秋屋子裏繞了個轉身,見健生、昌年在和她談話,正是高興,於是向窗子外看看道:「天氣很好,今天還可以到城外去走走。」 說著走向旅館門口來。他估計著:伯謙學校裏到這裏不算怎樣的遠,有二十分鐘,准可以把信送到。但是在門口很立了一會,始終沒有見人送信到來。心想:倒有幾次人向旅館裏面走去,也許自己不曾理會得,那送信的人,已經是進去了。於是先到帳房裏去問問,有人送了信來沒有?帳房說是沒有,便到自己房間裏去看看,再繞到燕秋的屋子裏去。他們很高興的,繼續著在那裏談話,很不像收到什麼信的樣子。一虹在桌子邊斟了一杯茶喝,在窗戶口站站,在房門口站站,終於是緩緩的走出了大門口來。自這時起,每個人進來,他都要注意著看是不是送信的。不久,一個人手上捏了一封信匆匆的跑來了。一虹上前去,伸手接信道:「是我的信。」 那人將信向懷裏一藏,瞪了眼道:「誰認得你,怎麼會是你的信?」 一虹道:「你不是袁先生叫你送信來的嗎?」 他道:「什麼圓先生方先生,這是我們廳長送給王先生的信。」 說著,伸出信來給一虹去看,信封正中,寫著很大的字:王先生收啟。一虹紅了臉作聲不得,那人瞪了他兩眼自去了。 一虹閃到大門旁邊,竟有五分鐘之久,已是失了知覺;及至醒過來,乃是有人扯著自己的衣服,看時,帳房引著一個人過來了。笑問道:「你先生不是姓高嗎?有人送信來了。」 一虹這才由那人手上接過信,在身上掏出一張名片,給他去了。自己也不要進旅館了,就在大門口看起信來。這倒不覺自己失了笑,上了伯謙一個大當。信並不是由開封來的,是伯謙寫來的。拆開信封,這又驚異一下,裏面更附著一通電報呢。電報局的信封,並未拆開。上寫開封來電。這就來不及看別的字樣了,撕開封套,裏面一張電文,都譯好了。除了記著地點而外,本文是: 「來電奉悉,慰甚喜甚,照片已得,航函詳。朗珠。」 一虹讀完了電文,再一個字一個字檢討一番,昂頭想想,便微微笑了。趕緊將電文封起,折了一個小紙卷,塞在貼肉的小衣袋裏。這才有工夫來看伯謙的信,那也不過一張八行,上寫:「閣下多情原不忝,個中有字意何如?你說不打電報,這分明是知道你到了西安,拍來的複電。限你今晚向我說實話,要不然,這事我不管了。兩渾!」 一虹將信拿著,背了兩手在身後,在大門外來往打了兩個回轉,自言自語的道:「這傢伙可惡!倒是不能得罪他。」 想得出了神,肩上有人拍著,回頭看時,昌年來了。他笑道:「一虹!你怎麼回事?你今天坐立不安,有什麼心事嗎?」 一虹道:「有什麼心事?旅行的人,不過一種心神不安而已。」 昌年道:「聽說你打了個電報回去,有什麼急事嗎?」 一虹笑道:「中國人對於打電報,往往認為是一種了不得的事情。其實在歐美人士認為很平常了。我覺著寫一封信回家去,不定要多少時候。打個電報,今天就到了,也許後天不走的話,可以得一個回電呢。」 昌年道:「你不是拍電到南京去,是拍電到香港去嗎?」 一虹含糊著道:「是的,我們街上走走吧。」 昌年道:「我要寫信呢。」 於是一虹一人走了。 在這天晚上,燕秋又有點發燒,很早的就睡了。大家都勸她再遲兩天動身,不用性急。燕秋料是身體不成,也只好答應了。當健生不在屋子裏的時候,昌年笑問一虹道:「閣下多情原不忝,個中有字意何如?」 一虹紅了臉道:「什麼?」 昌年笑道:「你這人真是大意,把東西丟了,自己還不知道。」 說著,在衣袋裏將袁伯謙的那封信交給了他,笑道:「信紙並沒有套在信封裏,我在腳下撿起來,所以看到了。這文字意思很隱晦,我沒有看懂。」 一虹將信拿著,擦了火柴,就在地上焚化了。笑道:「這是那個姓袁的朋友開玩笑的,你別信他。」 昌年笑道:「我自然替你守秘密的。要不然,我會等沒有人時交還你嗎?」 一虹對於這件事,倒是很難答覆,只好一笑了之。大家在西安又混了兩天,每天一虹都到袁伯謙那裏去一次。那天下午,昌年到郵政局裏去發信,見一虹背朝外,和郵務員說話,他問:「到開封的航空信,明天准能走嗎?」 昌年心裏一動,趕快悄悄的抽身走出郵局來。他這樣的走法,自然很聰明,很敦厚的哩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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