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燕歸來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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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秋也有些明白了,就搶著道:「我倒有些說法,假使人類是由猿猴進化而來的話,在最初的社會組織裏,當然是沒有婚姻的,既然沒有婚姻,人類恐怕是只知有母不知有父。你看動物裏面的禽獸,多少是知道有父的?這個推測,若是准的,上古根本就沒有父。當然小孩子們隨了母親長大,也就由母親領導求生。在人類中互相往來,少不得就以女性為中心,當然是母系社會了。這必得人類進化了,有了婚姻制度,跟著有了家庭,這才人類有了父;有了父,才有父系社會。由有了人類,進化到人有了家庭,這決不是短時間的事。所以我說母系社會這個階段,應當很長。健生的意思,是不是和我相同呢?」 健生笑道:「意思當然是相同的,不過我不能說得這樣的含蓄有味,所以我躊躇著老不能夠說了出來。再就要看一虹的說法了。」 一虹向他看看,笑道:「這樣很合科學方法的推測,當然是對的,我沒有什麼可以說了。」 這回健生雖然占了優勝,可有些慚愧。因為那根本不是自己所舉出的理由,就不好意思再說了。 大家在談笑之中,將這最後一個陳列室也看完了,一同走了出來。到那門口,依然是那賣票人收了票。一虹笑道:「這位先生!你不覺得手續麻煩嗎?假如我們買票的時候,給了你票錢,你就把票存在桌上,免得交來交去,反正是賣票驗收票,全是你一個人。賣票的時候,你自己通過了,當然其餘兩道關,也就通過了。」 那人笑著說:「手續是這樣。」 也就沒有別的答辯。 大家出了博物館,看看太陽,還是初當頂,依了燕秋,還是繼續的去游古吹台。後來車夫說:「古吹台在南城外,路是很遠的。」 於是大家又想先回旅館去,正在門口商議呢,忽然有人叫道:「咦!一虹!你怎樣到這地方來了?」 一虹看時,是他父親的朋友洪鐵生,是個銀行家;說著,那人已經跳下車來。一虹因把自己經過開封的原因,略說了一說,又介紹了同伴和鐵生相見。鐵生笑道:「很好!你們生長在繁華之區的青年,能到西北這苦地方去看看,這是大大有益的一件事。你們在開封能耽擱幾天呢?」 一虹道:「我們不過想走馬看花的看看,今天看得完,明天就走。」 洪鐵生笑道:「我是常到這地方來的,總算半個當地人,要盡盡地主之誼。就是現在,我請你們去吃黃河鯉魚吧。」 燕秋道:「不用客氣了。」 這洪鐵生是個長臉胖子,濃眉大眼闊嘴,倒帶有幾分豪爽的意味。便笑道:「楊女士!不怕得罪你的話,若沒有高賢侄在一處,彼此不相認,我當然不會請。現在我遇到高賢侄,兩代世交,客裏相逢,那是一定要請的。可是只請他一個人,把你們三位丟了,他根本就不便去;而且我這人也把界限分得太清了。銀行界的人,有的把錢看得重,有的把錢看得輕的;銀行界的人都很肥,揩他一點油,要什麼緊。」 他這樣的說著,大家都笑了。他就將手上的手杖,指揮著車夫,拉到鼓樓大街一家館子裏去。 燕秋一行人,跟在洪鐵生之後,就到了一家河南館子裏來,由店夥讓進了一所單間。昌年和健生相視而笑。鐵生道:「二位笑什麼,這館子不好嗎?」 昌年連道:「不是不是,因為我們昨天叫小館子裏的飯菜,那夥伴說,吃啥有啥,可是等到我們和他要菜時,可就吃啥沒有啥了。我們就聯想到黃河鯉魚,在這種情形之下,恐怕吃不著了。」 那店夥正送來清茶瓜子進來答道:「吃得著,吃得著。」 洪鐵生也笑了,便向店夥道:「那末,給我們拿魚來看看。」 店夥答應著,不多一會兒便來了。他手上提了根細麻繩兒,兩頭拴著二尾尺把長的金絲鯉魚,繩子系在魚鰭上,那魚帶著水點,頭尾亂擺。鐵生偏了頭看看那魚,問道:「今天算我們什麼價錢?」 店夥笑道:「洪老爺來了,我們哪敢多算,算兩塊八好了。」 洪鐵生點頭道:「不算貴,做兩條吧。」 一虹道:「兩條兩塊八嗎?」 店夥道:「不,一條兩塊八。」 一虹道:「不到一尺長的魚,兩塊八角的價錢,還不算貴。這話從何說起?老伯!做一條吧,我們也不過嘗嘗就是了。」 鐵生沉吟著,還沒答覆,店夥便道:「也好,兩做吧。」 提魚走了。鐵生向一虹道:「老賢侄!你說外行話了。這黃河鯉魚,大的也不值錢,小的也不值錢,唯有這整夠一尺長的,全頭全尾,可以用一隻盤子裝出來,這才是值錢呢。當市上魚少的時候,一條魚賣五塊錢,那不算奇。」 昌年笑道:「夠河南人挑一擔小麥去賣的了。」 洪鐵生笑道:「此所以我們之為布爾喬亞也。」 不料這位銀行家也懂得布爾喬亞,於是大家哈哈大笑了。因之他雖是生人,大家倒談得很投機。他就讓這店家拿了菜牌子來,叫大家點菜。燕秋笑道:「我要個甜菜吧。」 鐵生笑著道:「在這個館子裏吃飯,用不著點甜菜,事後自知。」 燕秋知道這人爽直,也就換了個菜。到了一虹頭上,一虹接過點菜的單子看看,笑道:「菜夠了,要個湯吃飯吧。」 鐵生笑道:「我在這館子裏吃飯,也用不著要湯。」 一虹笑道:「能夠事後自知嗎?」 鐵生笑道:「那是當然。」 於是他也點了個菜。店夥來接過菜單子去,便直立著問「魚是兩做呢?還是三做呢?」 說著,向全座人看看,好像這件事很重大。鐵生笑道:「兩做已經是夠經濟的了,還要三做嗎?就是清蒸和紅燒吧。」 店夥去了。鐵生笑道:「各位有所不知,在開封、鄭州吃黃河鯉的朋友,花了三四塊錢,不肯隨便吃下。看過魚之後,得開幾分鐘的會議,一條魚要分了幾樣的做法吃下去,其實越是那樣經濟,越吃不出個滋味兒來,錢是白花了。」 一虹笑道:「這樣看起來,真是不見一事,不長一智。便是吃一條黃河鯉魚,還有這些個考較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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