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燕歸來 | 上頁 下頁 |
| 二五 |
|
|
|
▼第七回 各有深心殷勤為護士 獨具正義慷慨說行人 楊燕秋自從到東南以來,就寄宿在南京城裏,一居五年。在許多地方,都感到了興趣。雖然是自己思念骨肉,急於要回西北去,可是這次回去以後,什麼時候能回到南京來,那卻沒有什麼把握。也許從此以後,就永遠和東南別離了。為了這層關係,她伏在輪渡的欄杆上,向煙雨迷蒙中的獅子山,怔怔的呆望。李燦英拍著她的肩道:「船靠碼頭了,下吧。」 燕秋掉過頭來,才看到旅客紛紛的下船,那三位同行的男友,各人提著背著東西,正在一旁等候著。燕秋道:「我們走吧,再不下去,輪渡又要把我們帶回南京去了。」 高一虹一手提了一隻小提箱,一手挽住了一隻大網籃,面紅耳赤,那分兒吃力可以想見。他笑道:「因為楊女士正在望著南京呢,我們不知道你心裏有些什麼感慨,沒有敢驚動。」 燕秋倒不理他這個岔,卻向他周身瞟了一眼,因笑道:「高先生!你一個人拿兩樣東西,有些氣力不夠吧?」 高一虹怎肯示弱?將手提的小箱子,抖了兩抖,笑道:「行!太行了。」 說畢,他挺著胸先走。伍健生、費昌年也是提著又背著,緊隨了後面走。燦英低聲向燕秋笑道:「你有這樣三個大賣力氣的人作衛隊,真夠舒服了。」 燕秋笑道:「還有一個最能出力的人,沒跟著來呢。」 燦英就知道說的是石耐勞,可不敢問。二人在許多旅客中,擁擠著下了輪渡,步進車站,只看那三位男友,走了幾步,就要回頭來看看,唯恐是走快了,讓燕秋趕不上。燦英又斜看了燕秋一眼,笑道:「像你這個樣子,別說是到甘肅去,就是到西伯利亞,你也盡可以放心的走。你看他們衛護著你,是多麼的盡心呀!」 燕秋用手推了她兩下,招呼她不要說。 這時一陣拍拍的鼓掌聲,早送入耳朵來,正是來送行的一班朋友,全站在三等車外面,大家來不及打招呼,就鼓掌來表示歡送之意。燕秋剛才在輪渡上,本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,現在大家對她鼓掌歡送,她又覺得人生在世,實在應有點振作,才可以引起社會的注意;也就為如此,才可以引起人生的興趣。我若不是發奮要到西北去,哪裏有這麼些個人來歡送我呢!那末我僅僅是回家去看故鄉,找父母的,那也太無意義了。在南客的客居學生,到了相當的時間,誰也免不了回家去看看父母,這是極平常的事。何以到了我這裏,就可以寶貴?這分明是朋友認為我丟開了繁華的世界,願意到那窮荒的西北去,多少有些用意的。唯其是他們認為有用意,所以這樣的歡送我了。 燕秋心裏,在想著心事,眼睛望了大家,就不住的點頭。那些歡送的人見她點著頭,更是像眾星拱月一樣;因為在後面跟著,直彎到前頭來將她圍住在中間,大家還是劈劈拍拍,繼續的包圍了鼓掌。燕秋只好擠開眾人,走上車去,站在梯板上點著頭道:「今天天氣不好,蒙各位送過江來,我非常的感謝。將來到了目的地點,有了什麼好消息,一定有信報告給諸位的。」 她說這話,本來指著有什麼作為而言;好像說是回家築路了,開礦了,或者種了十幾萬棵樹了。可是歡送她的群眾,都不那樣猜,以為她這個好消息,是代表結婚而言。於是大家瘋狂似的鼓掌一陣,而且在鼓掌聲中,哈哈大笑起來。燕秋說出口來,是不大自覺,及至人家這樣的起哄,回味一想,也就不由得紅潮上臉了。站在她身邊的幾個歡送的人,那當然是看得更清楚,索興二次鼓起掌來。燕秋無論怎樣的爽直,有了大家這樣一鬧,不能不害臊,只好縮到車子裏去了。 自然和她感情較好的女友,也都跟著走進車廂裏來。燦英緊緊的握了她的手,和她一同坐在木椅上,低聲道:「楊!我現在要說幾句實在的話。」 燕秋搖撼著她的手道:「李!你有什麼事要我替你去辦的嗎?你只管說,我一定替你辦著試試看。」 燦英搖頭道:「你到那種寒苦的地方去,還能有什麼事要你代辦呢?不過我想這一去,什麼時候再來,那真說不定。我們交了這多年的朋友,你說聲走,就走得這樣遠,我真有些捨不得了。」 她說到了這裏,兩隻眼睛眶子裏眼淚水汪汪的,差不多要滾出珠子來。燕秋握住了她的手道:「那不要緊,我們常常通信好了。」 燦英道:「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呢?」 燕秋道:「這很難說。我若回來得快,就是我的家沒有了,不能有插足之地了。反過來說,那我就說不準在什麼時候和你見面了。」 燦英道:「我料到你是不再回南的,所以我心裏就很難受了。」 旁邊有一個女學生插言道:「我想西北交通一天比一天便利起來,往後到南方來也是容易。」 燕秋道:「那是自然。不過我要來的話,也應當有所謂;要不然,這樣遠的路程,我就有時間,也沒有川資。」 燦英聽了這話,更顯著她是不能馬上來的了。心裏似乎得著一種安慰,可就很誠懇的向她道:「楊!假使我有對你不住的所在,你當原諒我呀!」 燕秋正要說什麼,伍健生引了許多男友上車,大家在忙亂中一陣應酬,把這個岔兒就揭了過去了。 他們這三等車上,本來就談不上秩序,加之燕秋這一群男女送客的,多半都是年青學生,他們有了三個以上的同伴,那就禁不住耍鬧。現在差不多到三十個人,所以車上車下談笑來去,非常的熱鬧。結果被歡送的幾個人,都給鬧糊塗了,只有向人微笑的分兒。直到鈴子搖著響,報告車要開了,賓主才算安定了。燕秋扒在車窗子裏和送行的人說話;伍、費、高三個同伴,單另的擠一隻車窗裏。送行的許多人,看著燕秋那種健而美的姑娘,再看著這三位男同伴,年歲都在二十邊,各帶了一種勃勃的朝氣。 這些看的人,哪個心裏不納悶;這樣一位姑娘,後面容許著三個男子同時追求,而且是同起同歇,要走幾千里,這一路的趣事,當然是不少。結果只能許一個人成功的;其餘兩個落選的人,掃興而回,要走幾千里路,那份痛苦,真不必說。可不知道這位姑娘用什麼手腕來對付這件事了?這三個少年,不知道哪個是走運?哪兩個是倒霉的?可是在這時候,他們可都是滿懷帶著熱烈的希望,要追逐著一隻天鵝,回到西北;至於那莽莽的前途,誰也不想到有失敗回來的吧!在大家這樣滿布著疑團的當中,這四個男女帶了笑容,被火車帶著走了。這裏比較的可以得到若干安慰的,就是李燦英一個人。她覺著燕秋肯定了不回到東南來,這是她的幸事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