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寫作生涯回憶 | 上頁 下頁
和郝耕仁去賣藥


  我回家時二十二歲,自己打算讀些書再找工作不遲。於是在家中百事不問,一徑地看書。也試寫了幾篇小說,有《紫玉成煙》《未婚妻》等,都是文言的。

  過年以後,接到郝耕仁來信,約我一起去賣藥。郝的理想是渡長江,穿過江蘇全境,進山東,再去北京。至於藥,他家有祖傳的,沿途還可以買,不用發愁。我正無事可做,心想跑跑長途也好。到三月初,我和他在安慶會面,就同行到了鎮江,又坐上到仙女廟的船過江。仙女廟是個小鎮市,我們在一家小客店落腳,臨近就是運河,有一道橋通到揚州。那晚月色很好,我們倆在橋上閒步,看到月華滿地,人影皎然,兩岸樹木村莊,層次分明。有漁船三五,慢慢地往身邊走,可是隱約中不見船身,只見漁燈,從這裏順流而下。郝耕仁說,這裏很好。他要吟詩,於是就亂吟一陣。眼見月亮西斜,我們才回小客店。第二天我們到邵伯鎮去,只有二三十里路程,當然是步行而去,這日天氣很好,我們背了小提箱,且談且走,村莊裏樹木蔥蘢,群鳥亂飛,田野中麥苗初長,黃花遍地,農民背著斗笠,在麥地裏幹活。

  原來邵伯鎮很繁盛,鎮上什麼東西都有得賣。我們在一家旅館歇下,旅館經理是個小官。門口兩個長腳燈籠上寫著「九門都統」銜,分明是個北京官了。我們寫店簿的時候,在職業項下填了一個「商」字,茶房不信。回頭經理也來了,他說我們雖然是送藥來賣,可是要找個保才行。郝耕仁出去找了一個西藥店的經理,把這番出來賣藥的經過談了,那位經理很同情,但是他勸我們不必遠行了,說這一帶是給軍人統治,要小心些,最好還是回去為妙。他替我們作了保,還借給了路費,我們就在次日離開了邵伯鎮返回南方。

  我們又想到上海去看看,就搭了一種「鴨船」,就是船頭上堆滿了雞鴨籠子的船,風把雞鴨屎的臭味直送向乘客,蚊子也多得沒法撲打。我說出門真難,郝耕仁說這不算什麼,昨天我們在旅館裏的時候,茶房就輕輕對我說,鎮上保衛團裏的人已經住到我們對過房間裏來,只要他說聲「捉」,我們就得跟了走。我聽了說,這好險啊,想到這,雞鴨齊叫,臭氣熏人,蚊子亂咬,也就不在乎了。鴨船到了通揚州的大河港口就靠了岸,他們的雞鴨在此等輪船運到上海,我們也在這裏投宿一家小旅館,是一間統艙式的茅草棚子,裏面架了成行的木板當床,被子很髒,還有膏藥的黑點子,跳蚤也多,但是比鴨船要好一點,我們就出了幾個銅板,安歇一晚。旅館老闆大聲說,輪船要到第二天九點鐘才到,不忙,客人睡吧。我一覺醒來已經七點鐘,郝耕仁已到街上去了。這種旅館是不供應水的,要洗臉漱口,須要到街口茶樓上去辦。郝耕仁興致很好,喝了酒,吃了豬肝,我吃了包子。我們上船較遲,在一個汽洞裏安身。在船上只能買豆腐乳下飯,統艙是不供菜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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