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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


  ▼第六章 甄造業甘做守財奴

  卻說那女僕跟見自家小姐,被這裝腔鬼扯住,便舉起馬刷,對裝腔鬼劈頭劈腦亂打,那女孩子早一溜煙地走了。裝腔鬼兩隻手捧著腦袋,口裏直喊饒命。那女僕道:「怪不得我聽見人說,常有教員和女學生的事,像你的這種鬼臉,還要無禮,何況別人呢?」

  那裝腔鬼被打不過,兩手抱著頭,爬起來就跑。走出那側門,穿出小胡同,上了大街,依舊比著四方馬褂擺衫袖,走他的四方步。鍾馗站在雲端裏,一樣一樣都看在眼睛裏,便一躍站在那街心擋住他的去路,那裝腔鬼見鍾馗那副形容,身掛寶劍,卻有點害怕。但是咳嗽了兩聲,裝作沒事似的,依舊走了過去。

  鍾馗把劍一攔,說道:「那穿四方馬褂的慢走。」

  裝腔鬼停住腳步,一隻手取下眼鏡,一隻手舉起大衫袖,將眼睛擦了一擦,然後再把眼鏡戴上,對鍾馗望了一望,說道:「你是什麼人?攔住我的路。」

  鍾馗道:「我姓鐘,名馗,專門捉鬼為業,你是幹什麼的?」

  裝腔鬼一聽那是鍾馗,心裏先慌了,但表面上卻不肯怕他,哈哈大笑道:「慢說你專門捉鬼,你就是專門捉仙,和我什麼相干!你若問我幹什麼的,告訴你,你可別嚇倒。我是流民大學的校長,獨腳村自治會的會長,溫故知新著作社的社員,是知識階級的領袖人物,名流裏面的鉅子,難道你不知道?」

  鍾馗笑道:「你倒會吹,剛才你在哪裏來?不是挨了一頓馬刷嗎?」

  鍾馗向樹蔭裏一招手,就叫那護兵過來,將裝腔鬼捆上。裝腔鬼道:「你們好大膽,敢縛大學校校長票嗎?」

  鍾馗一想:現在大學校長很多,他雖胡鬧,也許真是一個三等名流,我若把他殺了,人家豈不說我是忌才。鍾馗正在這裏猶豫,裝腔鬼越發大聲疾呼起來,嚷道:「你們都來看啦,鍾馗要殺名流啦!」

  這時街上的人,就圍了一大群,有人就說:「原來是勢利鬼的盟兄裝腔鬼,我們別管他。」

  說著,一窩蜂似的散了。鍾馗道:「你原來正是一隻鬼,不能饒你。」

  便教護兵押著,帶回行轅,照治鬼條例所辦。那護兵押著裝腔鬼,一路之上,聞著他身上的腥味,實在受不了。到了行轅,他就告訴鍾馗說:「這人身上有暗疾,早結果他的好,免得傳染。」

  鍾馗便叫軍醫一查,原來生了一身楊梅瘡。鍾馗道:「這種人一刀給他殺了,便宜了他,給我扔在茅坑裏浸他一輩子。」

  鍾馗手下的司法官,奉了命令,如法炮製。可笑那裝腔鬼擺了一生臭架子,結果就在大糞裏面送終了。鍾馗因為人說裝腔鬼是勢利鬼的盟兄,一定另外還有個勢利鬼,便分派十個密探,四處查訪。密探調查回來,告訴鍾馗,這勢利鬼就是此地商會的會長。鍾馗道:「這勢利鬼就是此地商會的會長,這還了得,我向來把他當好人,原來他是下賤的東西,你們給我拿來。」

  密探奉了鍾馗的命令,一會兒將勢利鬼抓來,請鍾馗開鬼事裁判。那勢利鬼見鍾馗要辦他,在家裏臨走的時候,已經安排妙計了。當他到行轅來的時候,後面有人抬著一百二十壇陳酒,一個屠夫,趕著三十多隻羊,一齊送到鍾馗行轅來,算是勢利鬼勞軍的。他到了行轅裏,就直挺挺地跪在地下,一點兒也不移,見人就磕頭。這行轅原是商會會址改的,勢利鬼在商會裏住的時候,曾經養了一條狗,名叫熊兒。這條狗,現在還在這裏養著,他看見舊主人,未免走上前來,搖搖尾巴。

  勢利鬼跪在地下,對狗拱拱手道:「熊先生好哇!」

  那狗不會說話,只扭著他的頭,搖著他的尾巴。勢利鬼道:「在闊人部下做走狗,人家想都想不到。你撿了一個闊人的走狗做還不願意嗎?」

  那狗聽見勢利鬼的話,依舊搖著尾巴。勢利鬼道:「熊先生,你是飽人不知餓人饑,我要有你這樣的地位,死也甘心了。」

  他說話時,執法官已經開庭,就叫人把他帶上堂去問。勢利鬼這時戰戰兢兢,真是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,就跪著一路上磕頭進去。他見了執法官,就放聲大哭。執法官道:「你哭什麼?」

  勢利鬼道:「從前我父親責罰我的時候,我是先哭的,如今大人審起來,就好比父親責我罰我,見了大人,就如見了我的父親一般,所以禁不住哭了。」

  那執法官一聽他的話,心想,這人還是一個孝子,何以帝君要辦他,我就不解了。隨便問了他幾句,就吩咐兵士將他帶出庭去,不必難為他。說畢,退庭。勢利鬼見執法官待他很好,心裏十分滿足,退庭的時候,便不跪著,就站著走出來。那執法官見勢利鬼為人很謙和,便對鍾馗稟明,說道:「這人不應列於鬼類。」

  這時,勢利鬼的羔羊美酒已經送到了,鍾馗以為一回兩回的都是總商會籌款,如今商會長又送一副厚禮來,怎樣可辦人家?也就答應執法官之請,將勢利鬼放了。這勢利鬼釋放回家,非常得意,路上正碰著狠心鬼,他理也不理。狠心鬼知道勢利鬼的毛病,便拱拱手問,哪裏來?

  勢利鬼把鼻子一哼,昂著頭說道:「老實告訴你,我吃官司回來了。我這不是平常衙門的官司,乃是驅魔帝君司令部裏,真是踏一踏他的地,你的身價要增十倍。你瞧我這兩個膝蓋,跪著沾了那裏的土,還帶黃金色呢!」

  狠心鬼見他這樣一陣狂吹,有點兒不服氣,便故意不和他說話,冷笑了一聲。勢利鬼道:「你笑些什麼?」

  狠心鬼道:「你既然以吃官司為榮,我還把這話告訴人做什麼,反正你有面子得了,何必問我?」

  勢利鬼見他這樣說,知道這裏面大有文章,便一定地要他說出道理來。狠心鬼笑道:「你這樣問我,我就照直告訴你了。可是你聽了,別後悔呀!」

  勢利鬼道:「你若說出緣故來,我並不後悔。」

  狠心鬼道:「你猜鍾馗還是天上封的驅魔帝君嗎?」

  勢利鬼道:「他又不曾辭職,也不曾失敗,怎樣會不是驅魔帝君?」

  狠心鬼冷笑道:「你還做夢呢!現在天上改了共和國,所有公侯伯子男的爵號,早已完全推翻。帝之一字,更說不到。多少上八洞神仙,從前坐在家裏,有得吃有得喝,如今到了晚上,只好上街去拉車,弄幾個錢好白天吃飯。這鍾馗不過是舊式的進士,既沒有出過洋,也沒有大學畢業文憑,那樣淺薄資格的帝君,還留得住嗎?」

  勢利鬼一想,很有道理,便道:「照你這樣說,他這個帝君,早是免職的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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