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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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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了菴默然,站著不說什麼,黃師長道:「我念你也是拿槍桿兒的,不來難為你,你回去過癮去吧。可是一層,你那蒙人的戲法兒,可以少在北京玩玩,第二次再有這種事發生,可就沒這好事,再讓你便便宜宜回去了,你走吧。」 周了菴自己也是很有身份的人,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。當時也不願多言,靜悄悄地退出去,心想這事一讓人傳說出去,還有什麼臉見人,當天帶了些隨身用的東西,一溜煙就到天津去了。到了天津,不敢再算命,只是卜卦。要人家向他家裏去,他不向人家家裏來。真也是怪事,周了菴在北京,很是倒霉,到了天津以後,人家都說他是個將軍府的將軍,一定懂些奇門遁甲,來占卦的,居然很多。有一次,旅館裏的茶房和他商量,說是有個親戚要進京去找女兒,想請先生占一個,可是送不起五塊錢禮金,周先生能不能送一卦? 周了菴卜卦算命,本來分文不饒。白盡義務,他哪裏肯。但是這個茶房,侍候得很好,不便拒絕,就說道:「恰好這個時候,沒有什麼事。若要占卦,就叫他來吧。」 茶房見周了菴一口答應,很是歡喜,馬上就引了那個老頭,來和他見面。周了菴看那老頭,有五十歲上下年紀,身上穿了一件藍布大褂,長長的衫袖,拖過了手抄。下面穿的是黑布雙臉高底鞋,粗布長筒襪,像兩隻小米袋一般,一直套到膝蓋上。黃瘦的臉兒,稀稀地有幾根上唇鬍子,半掩著兩邊的嘴角。看他這樣兒,就知道不是大都市上的人,必定來自田間。自己坐在一張轉椅上,望著他微微點了一點頭。茶房跟在後面說道:「這就是周將軍。」 那老頭兒搶上前一屈右腿,早給周了菴請了一個安。周了菴越是見人這樣,越不大理會,翻著眼睛問那老頭兒道:「你姓什麼?」 老頭兒彎了一彎腰,笑著說道:「我姓魯。」 周了菴道:「我聽說你要找女兒,是有這話嗎?」 魯老頭道:「是有這話,我聽到我的舍親說周將軍的卦很靈,所以請他求求將軍,給小老兒卜上一卦。」 周了菴板著臉道:「我向來是不給人白占卦的。」 說著一指茶房:「這是看在他的面子上,給你算一算。」 魯老頭聽說,又給周了菴請了一個安。周了菴道:「你問什麼事?聽說你丟了一個姑娘,對嗎?」 魯老頭道:「倒不是丟了,我現在要去見我姑娘,不知道見著見不著?」 周了菴道:「你姑娘在哪兒,怎樣會見不著?這不是怪話嗎?」 魯老頭道:「我姑娘侍候朱大帥,已經有三年了,前後不過見了三四回,我沒事,也不敢去見她。這一回因有要緊的事,非見她一面不可,若是見不著……」 周了菴聽了,連忙站了起來,問道:「是哪個朱大帥?」 魯老頭道:「還有哪個朱大帥呢?就是咱們的朱督軍。」 周了菴趕緊就笑道:「令愛在大帥那裏做事嗎?」 魯老頭道:「不,我們姑娘侍候大帥,是第六房太太,我們還算是親戚。」 周了菴聽說一驚一喜,早走下他那占算陰陽八卦的寶座,對魯老頭就一揖到地,笑道:「原來是岳老太爺,我看您這臉上,就是貴人之相,請坐請坐。」 魯老頭先是見周了菴那樣傲慢,以為他的官不小。現在見他又客氣起來,倒莫名其妙,弄得坐立不是。周了菴道:「你坐下吧,不要客氣。朱大帥向來看得起我,我也常在他那裏辦事,一說起來,我們都是自己人,難得相會,坐下來談談。」 魯老頭聽他這樣說,倒也信以為實,也就和他相對坐下。那茶房也是湊趣,給他二人倒茶。周了菴就對茶房道:「你既是岳老太爺的令親,也就是朱大帥的令親。有這麼好的親戚,為什麼不找差事當去,倒在這裏幹這種苦事。」 茶房笑道:「我們魯家老伯,人太老實了,自己總不會去找朱大帥。您想他都不去找,我們怎樣去找呢?」 魯老頭道:「老弟,我這不是去找他嗎?可是大帥事忙,見得著見不著,很難說。見著了,三言兩語地,就要和他找一個事,恐怕也不容易。因為這樣,所以我想請周將軍給我占上一卦。」 周了菴笑道:「這是沒有可疑的事,你到北京去求見就得了,還要占什麼卦呢?我告訴你一個主意,准見得著大帥。」 魯老頭道:「若是見得著,無論怎樣,我都敢去。現在吃飯的事要緊,我不能那樣怯官了。」 周了菴道:「那就很好,你別這樣去,換上一身好些的衣服,再雇一輛汽車坐了去。見了守衛的你再一說和大帥是親戚,准沒有人敢攔你。」 魯老頭道:「哎呀,周將軍,我是個窮人,哪裏有錢雇汽車。我這回來,盤纏都是借來的,哪裏又能制新衣服呢?」 周了菴道:「那你就得去想法子,你是在官場中沒有混過,不知道這裏面的事。論起來,我們寧可在家裏不吃飯,出去的排場,一樣也少不得。你想,你排場不好,就沒法子見人,見不著人,還混什麼差事呢。」 魯老頭道:「坐汽車是罷了,我還多著兩塊錢,買一件藍布大褂穿一穿吧。」 周了菴道:「你老先生若是願坐汽車,我可以陪你到京裏去,一路去見大帥,而且我可以弄到免票,我們可以坐頭等車進京。」 魯老頭道:「使不得吧?別惹出事來。我聽說從前有人不花錢坐火車,砍了腦袋。」 周了菴聽了,又好氣又好笑,只得對著魯老頭,仔細解釋了一頓。他這樣一來,弄得魯老頭心神不安。心想他是一個將軍,和大帥差不多大的人。我要和他一路去見大帥,大帥必然說我在外面招搖,這個大擔子,我怎樣擔得起,因此不讓周了菴知道,當天晚上,搭了火車,一個人就溜到北京來了。當晚夜深,只在西河沿一家客店裏歇了。到了次日一早,便買了一件藍布大褂穿著。另外在包袱裏取出一件黑布對襟馬褂,在外面罩上。頭上原戴了一頂紅頂瓜皮小帽,於是取下來,用袖子擦了一擦。戴上帽子,對鏡子照了一照,覺得恭而且整,於是雇了一輛人力車,一直就到朱督軍家裏。剛進胡同口,兩個守衛的兵士,早用手一攔,吩咐停車。魯老頭付錢下了車,對衛兵一拱手道:「勞駕,大帥公館,是在這裏嗎?」 那守衛兵士笑道:「嘿?老鄉,你由哪裏來?」 魯老頭道:「我由家裏來,要見一見大帥。」 衛兵道:「老鄉,你少開玩笑,你怎樣能見大帥呢?」 魯老頭也明白衛兵的用意,說道:「我和大帥是親戚,來看望他來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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