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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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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了菴笑道:「這個年頭兒,在北京混飯吃,要不想個妙法,總不免于落後,兄弟對於混差事這一層,是異常灰心。所以主張一變,改了用本事來掙錢。成功不成功,兄弟是不敢斷定。反正失敗了,也不用得要什麼本錢,這是落得做的一個生意了。不過我要求許多朋友幫忙,有兩層辦法。像趙鼎帥這種大人物,能允許填他一個名字來介紹,這已是十分客氣,當然不便再去要求他。像我們都是好朋友,將來兄弟或者也有效勞的時候,所以很希望給兄弟在朋友裏面,多多介紹。」 說畢,抱著拳頭連作幾個揖,因笑道:「兄弟的設備,和旁人不同,邵督辦可以請到我課房裏去參觀參觀。」 邵捷如一想,他另外還有課房,我倒要瞻仰瞻仰。周了菴笑道:「就是這一間小小的屋子,兄弟也按著哲學心理學佈置的,豈是其他卦攤可比?」 一面說著,一面將邵捷如向裏引。走到屋裏,只見屋子中間,擺一張五尺長的橫案,上面陳設著香爐、木盒、木頭格子、筆墨、萸木板之類。檀香爐裏,燒著一縷細細的香煙,繞著圈圈兒向上升。靠北方壁上,掛著一軸人物畫,一個赤身披髮的人,腰裏圍著一圈樹葉子。他盤著兩條腿,坐在一塊石頭上,手裏捧著一個八卦圖,畫上橫寫著古聖伏羲大帝之位。這一軸畫的兩邊,列了許多上古衣冠的人物,也有站的,也有坐的,大概那就是文王、孔子之流了。左邊一個茶几,上面疊著木版刻字《易經》。右邊一個茶几,擺著特別加大的羅盤。桌子南邊地下,放了一個圓式的拜墊,大概那就是磕頭通誠之所了。周了菴指著桌上道:「邵督辦,你看看這種佈置如何?都是按著古傳之法嗎?」 邵捷如點頭笑道:「很好,但是從來只聽見古人占卦的話,不知道這卦是怎樣的占法?周將軍能夠做一個樣子我看看嗎?」 周了菴正著面孔,說道:「不可以。」 轉身又閉了眼睛,微微地搖搖頭道:「這是聖人之大道,不可以鬧著玩的。但是邵督辦有什麼事要問一問,兄弟倒可以誠心誠意地代占一卦。」 邵捷如要看一看占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,便道:「我自然有點兒事,不過不便煩周將軍分神。」 周了菴正要賣弄他的本領,便笑道:「邵督辦總記得疑思問這一句格言吧?我們有疑,去問誰呢,自然是問古之聖人了。問古之聖人,除了占卦,哪還有第二法。」 邵捷如因他這樣誇張,倒不便不理會,就依了他的話,說是自己對於政治前途,有點兒疑惑,請周了菴問一卦。周了菴於是頂著帽子,穿著馬褂,在香爐裏燃上三根線香。一下帽子一碰地,磕了三個頭,站起來口裏念念有詞說:「假爾泰筮有常,假爾泰筮有常。督辦邵捷如,以政治前途,未知可否,爰質所疑於神靈,吉凶得失,悔吝憂虞,惟爾有神,尚明告之。」 他說時,微微地閉著一雙眼睛,將那個木盒子打開,在裏面取出一個小黃布袋。袋裏有一大束黃不黃黑不黑的草莖,大概那就是蓍草了。他捧著那草,在香煙上來回擺蕩著,薰了一薰。這才睜開眼睛,將一根草,先送回木盒子裏去。然後把那手上捏著的一束草,重新分開,擱在格子上。輕輕地,慢慢地,取了一根草,夾在小指頭裏。看那樣子,一根草倒真有幾十斤重似的。 他就這樣來回顛倒,把那一束蓍草,數了又數,分了又分,他點了點頭,就用筆在那木板上,畫了幾畫,有畫叉的,有畫口字的,也有畫一橫的。畫了之後,再把那草來數來分。這事本來就費手續,周了菴又做得非常慢,邵捷如站在一邊,每一次動作,都給他暗下呼著一二三。一直等他做完,兩條腿就站得麻木不堪了。他弄完之後,複又跪在那拜墊上,數著一二三,複磕了三個頭。站起來,他給邵捷如作了一個揖,口裏說道:「這個卦象,好極了,督辦的前途未可限量。」 於是引著邵捷如到客廳裏,將卦象說了一陣。逆料他必定升官,而且東南方有大貴人幫助,事情極容易成功。正在這個時候,前幾天和邵捷如談命理的王潤身,鑽了進來,周了菴正要介紹,王潤身笑道:「不用不用,我們是極熟的朋友呢。」 到了這時,邵捷如頗有點兒不好意思,自己先是說了,十分反對迷信,現在冤家路窄,偏碰到在這裏卜卦,便說道:「南京梁秘書有信來,介紹兄弟給周將軍晤面,周將軍的卦,實在不錯。這是中國的古學,和其他迷信的事,不可同日而語,很可研究,潤身兄以為如何?」 王潤身是久當政客的人,豈能為這小事得罪了朋友,便就附和著他的意思說。周了菴道:「潤身兄,我前回托你介紹幾個朋友,這事怎樣了?」 王潤身道:「那很容易,但是第一件,得趕快把那介紹廣告,在報上登了出去。有了許多名人介紹,我就好說話了。」 周了菴道:「我想這廣告文縐縐的,還不通俗,我想另擬一個通俗一點兒的,二位以為如何?」 大家都說「是」,於是周了菴又在家裏,拿出一張稿子,交給他們看,那稿子寫的是: 五等文虎章,將軍府潛威將軍,前任淮海一帶徵兵事宜,前陸軍第二十四師參謀長,四省剿匪司令部參謀長,派往日本觀操大員隨員。歷任軍事要差,周潛龍將軍,號了菴居士。深知卦理,善推命相。曾推知趙鼎帥必為東南要鎮疆吏,李漢三上將軍,必可組閣,又曾推知前大總統某公,當重掌要樞。所往來者,皆知命之士,每一推算,無不欽佩。現在周將軍問世,系欲指引政界人物,根據大道前進,並非志在牟利。凡我同好,不可不一拜訪。 王潤身看了一遍道:「很好,但是還要加上幾句,就說河工局邵督辦,與前甌海鐵路會辦王潤身,亦深推許。」 周了菴笑道:「好極了,好極了,我這就借光二位大名,登上報去。我還有一件事,要告訴潤身兄,就是前幾天,我給王督軍推算了一張命,覺得他的八字,非常好。在今年冬天,他應該有升官的機會,不過兄弟和王督軍不大熟,聽說潤身兄和他感情很好,能不能夠……」 說到這裏,只管望著王潤身的面孔。王潤身道:「論到私人感情,我和他極不錯,我們是先後同學。因為他號潤波,不知道的,都以為我們是同胞手足,其實不然。但是他很看得起我,前幾天,派了一個馬弁到北京來看房子,想買一幢住宅。這馬弁到了北京,首先就是到我這裏來,這一兩天之內,大概他的令弟要來。若是來了,就會讓兄弟陪著看房子。在他那一方面,我未嘗不能弄一個小差事,然而我怕人誤會了我是他的兄弟,所以我只好避嫌,讓開一點兒。將來有相當的機會,我還是在北京方面,替他做一點兒事。」 王潤身越說越有味,說得頭是點著,不住地去摸他的鬍鬚。周了菴原來托他的話,卻一句也沒有說上。周了菴只得再說道:「那就很好,王督軍的八字,實在不錯,像我這樣仔細推算出來的,恐怕不容易找到。我希望你老兄把我這話,對王督軍的令弟先說一說。然後兄弟再把那張詳細的命單,讓潤身兄帶去,我想王督軍,一定會很注意的。」 王潤身道:「這件事,很容易辦,我一定可以辦到。」 他說話時,周了菴對著他的臉,注意地望著,卻微笑點頭道:「好,很好。」 於是回轉臉來對邵捷如道:「王先生臉上的氣色很好哇。光彩煥發,有遇貴人之象,前途是不可限量的。」 邵捷如含糊著答道:「不錯,氣色很好。」 他心裏可就想著,連一個督軍,他都十分巴結不上,對於巡閱使,可想而知。這樣看來,他對於趙鼎帥,恐怕沒有充分的接洽。我是一個督辦,為什麼和一個看相的交朋友?這樣想著,一刻也坐不住,馬上站起身告辭。周了菴趁著王潤身在這裏,倒想請他們吃一餐飯,但是邵捷如決計要走,哪裏留得住? 邵捷如走了,王潤身才笑道:「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,我今天來,是有一套財喜奉送你的。」 周了菴道:「別說奉送的話,我們是好兄弟,還不是有福同享,什麼事請你說出來,我一定合作。」 王潤身道:「有一件極有趣的事,也是前天在朱督軍家裏宴會,叫了許多條子。老朱是見一個愛一個,愛一個就討一個的。他在內看中了一個麗妃,和一個小桃紅,打算出兩萬塊錢討了她們回去。但是他有一個條件,要她兩人的八字好才肯討。不過這是老朱私下的話,卻沒有告訴別人。他手下有一位黃師長,和我感情不錯,他沒有什麼東西孝敬督軍。他就想把這兩人的事,一手包辦,而且和老朱微微表示此意,老朱也就有容納之意了。只是後來要算八字,黃師長很怕這一筆大禮,送不上去,非常著急。」 周了菴道:「這話很奇怪了,送禮送不上去,也捨得花錢,為什麼倒也著急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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