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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三


  材忠直見田子芳笑容滿面,似乎是個好說話的人,便只微微地露出了一點兒出錢口氣。至於數目多少,一時卻還不肯說出來。田子芳和林忠直談了半天的話,還不曾聽見他講到價錢?心裏可就很不高興,面色也慢慢變了,不是先前那樣和悅,因道:「我仔細想了一想,這事也很不容易進行。林先生從府方著手的好,只要府方能交下條子來,院方也不能不辦。現在在院方這一層接洽,我倒覺得有些蛇足。」

  林忠直一想,怎樣又變了卦了?便拱拱手道:「諸事還是請田幫辦幫忙。兄弟已經說了,這一番盛意,總會記得。」

  田子芳道:「令尊也是久於仕途的人,這一層兄弟也曉得。不過總要你老兄定一個標準,兄弟才好進行。成與不成,總也在一個一定規矩之內走。」

  林忠直見他已老實問起價來,倒不能不說,便道:「依理說,這樣特派的差事,決不是隨便敷衍一點兒數目,就可以了這人情的。不過家嚴賦閑很久,不比別人手頭很便,只能酌乎其中。」

  說時,對田子芳伸了三個指頭,笑道:「這個數目,田幫辦以為如何呢?」

  田子芳見他伸了三個指頭,不知道是三千還是三萬,便問道:「請言其詳,到底是哪一個階級?」

  林忠直笑道:「自然是以千數。」

  田子芳道:「據你老兄的算法,裏裏外外,全在內嗎?」

  林忠直笑道:「這個數目,自然是很細微。不過兄弟的意思,此數暫奉敬前途,至於田幫辦這裏,回去與家嚴商量,再謀報酬之法。」

  田子芳聽他說只能報酬三千塊錢,簡直沒法在這裏面揩油,心裏是有些不願意。現在他說另有報酬,又轉嗔為喜,笑道:「倒並不是我計較報酬,只是這一點兒數目,卻不大好向裏面去說。」

  他說時,搔搔頭發,又摸摸臉,口裏卻不住地吸氣,林忠直道:「數目固然是微細,不過田幫辦的力量,總不至於有什麼阻礙的。」

  田子芳笑道:「老兄說這話,我也不能否認,但是不帶物質的說話,恐怕總不如帶著物質的有力量,所以你老兄托我我是不能推諉,至於能發生效力不能發生效力,我卻不敢保險。」

  林忠直笑道:「兄弟所以說送裏面三數,對兄台另有報酬者,卻另有一番意思在內。」

  田子芳架起一雙腳,搖動身軀對林忠直笑道:「既然如此,兄弟倒願聞其詳。」

  林忠直道:「裏面有的是錢,少個千兒八百,他不在乎。至於我們呢,都是手糊口吃的人,大家能拿出幾個錢來用之,豈不甚好?所以兄弟以為與其向裏面多送幾文,不如抽出那一部分錢,對你老兄,稍為加重地報酬一下。」

  田子芳笑道:「你老兄這一番盛意,我自然是感激,但不知道所謂加重,加到什麼程度呢?」

  說這話時,兩道眉毛,一上一下,望著林忠直的臉,靜等回話。林忠直道:「就兄弟的意思,實實在在,報酬臺端,這個數。」

  說著,把右手的食指,向上一豎,田子芳忍不住笑道:「也就不見得怎樣加重呀,與大數合起來,不過是四分之一罷了。」

  林忠直道:「這個數,還是兄弟的意思,家嚴是否有這個力量,還不得而知。」

  田子芳挨著林忠直,將手按著他的手,低聲笑著說道:「令尊此事辦成,希望是很大的。要說起來,也是惠而不費,不過先拿出一點兒款子來,分潤知交罷了,你老哥回府,可以對令尊商量商量,再增益若干。至於前途,兄弟當竭力去說項。我想對於令尊的事,總有益無損。」

  林忠直道:「大體既定,差不多的小關節,總不至於阻礙事情進行。兄弟除了肯定之數以外,總還去盡力,勉符尊意。」

  田子芳道:「好,就是那樣辦吧。過個一兩天,老哥再聽我的消息。」

  林忠直見交涉得大體就緒,便起身告辭,田子芳道:「忠直兄沒有什麼要公嗎?」

  林忠直道:「沒有什麼事。」

  田子芳道:「既然沒有什麼事,我們一塊去吃小館子,好不好?」

  林忠直道:「不必客氣,過一天再叨擾吧。」

  田子芳道:「那樣說也好,以後我們會面的日子很多,再請吧。」

  田子芳把林忠直送走了,當日下午,借著一點兒小事,便到唐宅來。這個時候,正值唐夫人,盤查隔日家用賬的時候,口裏銜著一支煙捲,斜支著身手,在旁邊一張太師椅上坐了。臨窗一張橫桌上,有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,在那裏記著。屋子外頭,門簾邊下,站著一個廚子,垂著手在回話。田子芳在窗戶外面,先咳嗽了一聲。唐夫人問了一聲誰,那丫頭早見了,便站起來回道:「舅老爺來了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請進來坐吧。」

  田子芳進來,廚子退走了,丫頭收過算盤賬簿,送上茶來。田子芳笑道:「大姐還是這樣不怕麻煩,這種伙食賬,進出也小得很,您還天天查些什麼?」

  唐夫人道:「每天差不多有三四十塊錢的伙食賬,稍微忽略一點兒,就要讓他沾了不少的便宜去。」

  田子芳道:「那也有限得很,你把存款的利錢多積一點兒,就多得多了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你不提,我倒忘了。上次你給我存的款,我要存五年,你怎樣只給我存一年。一分六的利不要,倒要這九厘的。」

  田子芳道:「這個年頭兒,五年以後,知道變成什麼樣子?整萬的洋錢,存在銀行過這樣久,不顯著危險嗎?不過活期存款,利息只有五厘,那又太少了。所以我的意思,作為折中辦法,款子只存一年。利息達到九厘,也沒有挺大的危險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你還算男子漢大丈夫呢?這一點兒胸襟都沒有。有大銀行做擔保,有一點兒款子,都不敢放下去。別的事,還敢放開手來做嗎?」

  田子芳笑道:「您既然是能放開手做的,兄弟有一件小小的事奉托,不知道大姐答應不能答應?」

  唐夫人道:「你倒是會說,找著岔兒就上,你又是什麼事要托我?」

  田子芳笑道:「有一個至好的朋友,賦閑賦得太厲害了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不用說了,一定是要在院裏找一個差事,對不對?我知道你來了就不能沒有事。」

  田子芳道:「院裏的事,他哪能幹呢?人家很有身份,在前清還是一個臬台呢。」

  唐夫人笑道:「你趁早不要在我面前撒這個大謊,你又在什麼地方,認識過做臬台的朋友?」

  田子芳道:「起先原不認識,最近才認識的。因為現在有許多禁煙專使的缺,都是派一班遺老去充任。他看見這個機會,很想也弄一個缺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這事你不要托我,我辦不到。上次為了一個印花稅處總辦的事,我就和你姐夫,抬了半天的杠。他說這種簡派的官,關係很大,以後叫我不要管,這話沒有說多天,我索性干涉到特派的差事上去,他不要疑我存心和他搗亂嗎?」

  田子芳見唐夫人第一句話就不願意,料定這話不大容易說,便笑道:「雖然要姐姐幫一點兒忙,但是也不白幫忙。人家可有一點兒報酬,而且兄弟為了朋友的事,說不得了,不要手續費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要報酬我也成,我要一萬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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