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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九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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葛天民通紅著臉,趕忙將車錢照給,打發他走了。寄宿舍裏的人,看見這種情形,倒有些疑心。想著他說在王家坐了幾個鐘頭,為什麼車夫又說滿城都跑遍了?只有陳搏九對於這事,卻極端地相信,反笑各人所見不廣。王少雲正是想走王坦這條路子的人,私下便把陳搏九叫到一邊,說了許多話,問葛天民和平老的關係究竟如何?陳搏九先是不肯告訴。後來才說,葛天民是有人介紹的,而且私下查出,葛天民曾送了王平老一筆大禮。數目多少,雖不知道,看見他帶了三個紅紙包兒。一個紙包兒,大概有一百元。照說,那就是三百元了。 王少雲聽在心裏,他送三百元,就有這樣交情,我若是送個六百元呢?那不更好嗎?只是一層,這錢要怎樣個送法?倒是一個問題。自己躊躇了一會兒,總是沒有法子入手。後來一想,薑公望和他很接近,或者問一問薑公望,他肯告訴我,也未可知。於是瞞著同住的人,就到會館裏去拜會薑公望。薑公望知道他這一來,是款子湊得有把握了,便笑道:「大概有些辦法了嗎?」 王少雲道:「有是有些把握,不過那些湊份子的人,他們都以為送款的手續,很可躊躇,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嗎?」 薑公望道:「笑話了,我們湊份子,是拿錢去辦禮物,哪單是送款到他那裏去?」 王少雲道:「沒有送款子的嗎?這個……這……似乎有吧?」 薑公望笑道:「你老哥哪裏聽來的這話?」 王少雲道:「我聽到一些人說,送禮像在公司裏投資一般,只要找到一個經手的人,這差不多是公開的事。所以這件事,知道的人,很多很多。」 薑公望一想,做大官的人賣小缺,這也是常有的事。王平老既然閑了許多年了,大概不能十分有錢。他想在北京未動身之前,撈幾個錢做川資,這也是人情之常,就不敢一口斷定說「沒有」,便道:「也許有這件事,但是我沒有聽到人說,讓我打聽明白了,我再回你的信。若是真有這件事,你要怎樣辦,只要通知我一聲,我一定可以和你幫忙。」 王少雲心裏忖度著,一定是有這件事。不過他怕我直接去辦,所以不對我說實話,我摸不著門路,一定托他,他好在這裏落個二八回扣。我不能那樣傻,拿大洋錢去塞狗洞,便道:「那就很好,我想這件事,不會怎樣假,我就等你的信兒。」 薑公望道:「你老哥既然這樣辦,預備多少款子呢?」 王少雲道:「我私人名下,預備六百塊錢試試。若是真有好處,我再加上個四百五百的,那也不算什麼。」 薑公望道:「既然預備大幹,一千八百,那很不算多。今天晚上,我要到平老那裏去的,順便可以給你打聽打聽,看究竟是怎麼回事。」 王少雲聽了,口裏哼著隨便答應,就告辭走了。他私人盤算著,若是經人轉交給他,不能說涓滴歸公。而且這事,也究竟多一人知道。俗話說得好,私財不通六耳,這事我還是自己直接送去的好。不過送錢運動差事,自己還沒有幹過這個調調兒。怎樣開口,怎樣交款,還不知道,現在要辦這事,只有一個法子,寫一張支票,封在信裏,寄給王平老。另外卻叫他回我一封信。信到了手,就是一張收據,話就好說了。這一來,只有寄信的我,拆信的他,可以知道,總是十分秘密的事了。他自己想著,以為這辦法最穩當。他家裏來的錢,本就存在儲蓄銀行裏。他就開了一張六百元的支票,寫了一封信,封在一處,親自送到王坦家裏去。號房見是一封信,就照例給了他一張收條。 王少雲道:「這是一封要緊的信,也就給這樣一張收條嗎?」 號房見他這句話問得外行,說道:「漫說是一封信,就是國務院來的公文,我們也是這樣一張收條。」 王少雲道:「那我也曉得,不過我這是一封要緊的信,你只寫了來函一封,那怎樣成呢?」 號房拿了一根煙捲,自擦著取燈兒去抽煙,半晌,沒有作聲。王少雲道:「和你商量商量,能不能夠在這收條上添注『要件』兩個字?」 號房道:「我們不會寫,你要留下就留下,不留下你就帶回去。」 說著,在桌上拿了那封信,向王少雲面前一擲。王少雲怕真個鬧翻了,便拱拱手道:「我不過白說一聲,若是不能,那就算了吧,不知道省長在家沒有?」 號房道:「不在家。」 王少雲道:「什麼時候回來呢?」 號房道:「沒有準兒。」 王少雲見話不投機,只得說了一聲「勞駕」而去。 這個時候,王坦倒是真不在家。到了晚上回來,看見桌上存放的信件。便一一拆開來看,拆到王少雲這一封信,將信紙一抽,裏面掉出一張硬紙片,撿起一看,卻是一張六百元的支票。心裏想道:「怪呀,誰開一張支票,用信送了來呢?」 於是且看那信,那信說道: 省長勳鑒:敬啟者,久聞德望,素仰鬥山,識荊無自,倍切景崇。傾讀明令,知我公將長鄉邦,造福桑梓,可以預卜。更以父老所傳,節屈清和,適為六旬大慶。凡此兩事,均為鄉人所榮幸。少雲不才,負笈京師,忝在鄉末,遇此大典,不能無以慶祝。茲附函恭呈六百元支票一張,聊以申賀。不腆之儀,尚乞哂納,特此恭叩鈞安。 鄉末王少雲頓首 信紙之外,另外又有一張紙條,開了詳細姓名住址,並注著一行小字,「如有寵召,只須遣價擲來一示,當即恭謁臺端」。王坦將信反復看了幾回,知道這又是官迷發了狂,做出這種怪事,既好氣,又好笑,前幾天有人送了三包洋錢上門,今天又有人送了支票來,何以無獨有偶?莫非有人從中捉弄這事嗎? 王坦正在納悶,號房又送上一封信來。王坦便問王少雲這封信,是個怎麼樣的人送來的?號房道:「看那樣子,送信的就是本人。」 因把王少雲在門口麻煩的情形,說了一遍。王坦道:「他還說了別的話沒有?」 號房道:「他沒有說別的話。」 王坦沉思了一會兒,說道:「好吧,以後他要來了。趁著我在家,就留住他。」 號房答應「是」,退出去了。王坦一想,這樣的事,若是接一連二地來,真足為盛名之累。非重辦一個,不能替自己洗刷,以警行賄者之效尤。次日上午,就叫了一個聽差,到王少雲寄宿舍裏去通知了一聲,說是省長傳見。他們這寄宿舍裏,也有一個看大門的聽差。聽說省長要傳見王少雲,十分得意。在外面一路嚷了進來,口裏說道:「王先生,王先生,省長傳見來了。」 王少雲聽見,這一喜,那一顆心幾乎要由腔子裏跳將出來,便道:「找哪個王先生?」 第一句在屋子裏答應。接上說第二句道:「是找我的嗎?」 這時人就到了外面來了。聽差道:「可不是?說是省長等著你說話呢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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