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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七


  ▼第十五回 象忽渡河楸枰絕技 雀能食餅竹戰奇兵

  卻說張成伯坐了汽車,一直便到唐宅來。這時候雖然是深夜兩三點鐘了,這裏依然是車馬盈門。他下了車,逆料這裏有會議,且不敢猛撞,便沖了進去,先叫聽差進去,通知李逢吉先生,自己在隨便的一個小客廳裏等著。聽差進去了,不多大一會兒,李逢吉便出來相會。他一走來,就握著張成伯的手,連搖了幾下,說道:「哎呀,叫我好找,你哪裏去了?」

  張成伯道:「有一點兒私人的應酬。」

  李逢吉一面拉著張成伯的一隻胳膊,一面讓他在沙發椅子上坐下,先就笑了一笑道:「在公事之外,我要先以私人的資格,和你說幾句話。我問你老兄,還是和戚閣同進退呢?還是有事還可以幹呢?」

  張成伯聽李逢吉的口音,早就料到這邊有些希望,也笑道:「你何至於問我這一句話呢?我和雲生總理,並沒有十分深厚的關係,這是你老哥知道的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這樣說,你老哥的意思,是和戚閣並不認為有連帶關係的。」

  張成伯道:「我上臺,本是雲生三番兩次找去的。我只能說是給戚閣幫一點兒忙,至於什麼政策行不行,我們自己人說話,那還不是笑話?況且我除了和他們籌些款項而外,其餘的事,我說了是一點兒也不發生效力。我不是怕有拆臺的嫌疑,我早辭職了,何至於等到現在呢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那就很好了。」

  說時,停了一停,然後問道:「雁老的命令,已經發表,你應該知道了。」

  張成伯裝著很驚訝的樣子,突然往上一站,對李逢吉拱一拱手道:「恭喜,恭喜,怎麼突如其來地就發表了,我一點兒不知道,我這應該給雁老去道喜了。」

  李逢吉依舊拉著他坐下,說道:「你別忙進去,我還有話和你說。自前天起,商量閣員名單的時候,雁老就把你老兄列入了。但是因為閣下是戚閣的人,究竟能不能過來,很是難說。能過來呢?彼此合作,自然是極歡迎的。若不能過來呢?這邊就……」

  張成伯連忙說道:「決不決不!雁老對於我一番提攜之意,我早就明白了。只是自己擔當著對方的嫌疑,不便對雁老說出。雁老之不能不加以考慮,那是當然之理。但是一個人真要替國家做一點兒事情,除了和雁老合作,還有誰更好呢?其實雁老只要有什麼使命,我沒有不竭力圖報的。」

  李逢吉笑道:「設若雁老把一個難題給你做,你也肯犧牲嗎?」

  張成伯道:「說到籌款,自然是不容易。但是雁老果然命我籌一筆上臺費,那我也一定盡力去辦的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這個呢,雁老也早有計劃了,不至於來難為你。」

  張成伯聽他這樣說,知道唐閣的財長仍舊是洪麗源,並沒有動。這要我加入,又是擔任哪一席呢?李逢吉說到這裏,也就是很躊躇的。身上掏出皮夾子,取了一根雪茄,點著抽了幾口,然後對張成伯一笑道:「你瞧,這豈不是笑話?以雁老部下的人才濟濟,竟沒有一個人,可以和教育界接近的。雁老的原意,本想請你老兄擔任農商的,後來算到教育一席,簡直無相當的人物,還是雁老自己想起來了,便問我說,成伯對教育界的人,不是熟人很多嗎?我就說,不但熟人多,而且他自己,也是一個大學堂的董事。雁老就說,好極了。這樣說來,我們這裏,並不是沒有教育人才了。他馬上就在你的尊銜上,親注了一個『教』字。不過兄弟還不知道老哥的意思如何,所以主張先徵求老哥的同意。」

  張成伯萬料不到唐雁老出此一著,自己是個財政家,用財政家去做這需款孔殷的教育總長,正如肉包子打狗,教育界豈有不歡迎之理?可是自己要承認下來,那簡直是給唐閣去搪窮債主,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呀。但是剛才失口對李逢吉說了,無論雁老有什麼使命,都可竭力圖報。在要我去當教育總長,馬上抽梯,自己打自己的嘴巴,怎樣使得呢?便笑道:「多虧你老兄吹噓,但是因為教育費的事,這幾個月來,我和教育界的感情,壞到了極點。我若勉強擔任下來,要是辦不好,怎樣對得住雁老呢?這事我倒不得不考量考量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除此以外,還有什麼困難嗎?」

  張成伯皺眉道:「不過現在的教育,實在是不好辦。無論是誰來辦,恐怕也辦不出什麼頭緒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唯其如此,所以兄弟請雁老暫不要決定,等大家商量好了再說。」

  那臉上的笑容,就減了幾分,意思就很冷淡似的。

  張成伯盤算了一番,覺得唐雁老置人於火爐上,未必完全是好意。但是自己不幹,唐閣也就必會缺一個閣員,自然有人接上去幹。再說在臺上,哪怕教育部是個寒酸衙門,究竟是個閣員,總比在台下強得多。這個時候若不答應,李逢吉進去一說,雁老在名單上一勾,事就完全取消了,還有什麼考量之餘地?

  張成伯想到這裏,便改了笑容對李逢吉道:「雁老一番栽培之意,及你老哥的鼎力幫忙,那都是十分可感的,不過我恐怕辦不好,所以主張考量一下,若是真要兄弟試試,兄弟也只好犧牲一番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張總長既然同意,那就很好,我們可以一路和雁老去談談。」

  說著,便將張成伯向裏引。張成伯一進內客廳的門,就見光求舊坐在雁老身邊,千總理,萬總理,叫個不歇,心想我就料他在這邊跑得有點兒頭緒,這樣看來,果然不錯,因此也和他點了一個頭。在光求舊也是這樣想著,這傢伙臨時抱佛腳,居然也跑過來了。雁老叫他長教育,是叫他替洪麗源抵擋一陣呢,他倒不在乎。真怪極了,雁老見成伯來了,便笑道:「成伯,你能替我幫一個忙嗎?今天是找你一天了。」

  張成伯躬身笑道:「那全靠總理栽培,剛才逢吉兄已把總理的意思說了,不過怕辦不好,有負總理之望。」

  唐雁老道:「你且試試看。」

  說著一回頭對在座的洪麗源道:「經費上面,你要給成伯幫一幫忙。」

  洪麗源笑道:「麗源還有許多事,要張總長幫忙呢?」

  唐雁老笑道:「大家互相幫忙,歸總一句話,卻是幫我的忙。」

  說完,故意放開喉嚨,放出一陣大笑。這裏在場的人,個個都是新貴,無不喜笑顏開,一直談到天亮,才各自回家。

  張成伯是個最精明不過的人,他一時雖然懵懂,過後究竟會想起來的。他在汽車上想著,慢來,雁老方面,何至於少我一個人做教育總長,他這一味苦拉我,恐怕別有用意?一定是因為財政一席,給了洪麗源,怕他幹不好,糊裏糊塗,給我一條冷板凳,也讓我算閣員之一,好給他們幫忙。這是叫我負財長的責任,居教長之名啦。我不要太老實了,給洪麗源抬轎。他這樣一想,回家以後,且去睡覺,置事於度外。

  到了晚間醒來,他又打個電話給李逢吉,說是本人的名字,請雁老暫且不要列入名單,還得考量考量。李逢吉問道:「怎麼突然又變卦了?張總長有什麼意見嗎?」

  張成伯道:「並沒有什麼意見,就是怕辦不好。無論如何,請回復總理一聲,請從緩發表。」

  電話打完,恰好蕭雨辰來訪。蕭雨辰道:「成伯,老光真是不夠朋友,這幾天他總不和我們打照面,你猜他怎麼樣?聽說那邊,已內定他為陸長了。俗言道得好,鳥往亮處飛,由這邊跳到那邊,跳得果然好,那也罷了。這邊是交通,跳到那邊是陸軍,這就很無意思了。何必呢?這樣不夠朋友的人,下次人家怎樣敢和他共事?做官是一時事,做人是一世事,為了做官,不想做人,這很犯不著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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