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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八


  劉太太道:「希望五千,那正是想不到。要希望多的,可又有法子想呢。」

  賈舅老爺道:「那就更好了。劉太太既說此話,一定有妙計在內,很願請教。」

  劉太太道:「法子哪裏能預定,只要你能介紹他到我這裏來一趟,我就有法子。」

  賈舅老爺道:「這個我或者可以辦到,讓我先去碰碰看。能來的時候,我就先打一個電話過來。」

  劉太太用手托著腮,想了一想,微笑了一笑,搖著頭把那一對長耳環,在耳朵上打秋千一般地擺動,說道:「他欠了賈先生五千塊錢的願心沒有還。您這一去,他就要疑心您是討債的了,還見得著嗎?您且請回去,等我和慕唐商量好了,再來打電話給你。」

  賈舅老爺以為她也沒有什麼辦法,也就掃興而返。到了次日,劉太太忽然在終南飯店,打了一個電話來,說是現住在十五號,請您來一趟。賈舅老爺一想,怪呀,那裏正是過有才住的地方,她怎樣也去了?難道他們原來認識嗎?但是她既打電話來,多少有些緣故。我且去看看,當時就到終南飯店來。一見面時,還有個女子在這屋裏。劉太太便介紹道:「這是鏡華女士。」

  賈舅老爺就和她客氣了幾句,心想為什麼又多這樣一個人出來?而且那女子穿得斯文一派,布裙革履,極其樸實,也不像是劉太太的朋友。心裏正這樣疑惑著,劉太太便指著鏡華道:「這是我最好的朋友,我現在請她來給你幫一個忙。」

  於是就含著笑容,低低地說了一遍。

  賈舅老爺恍然大悟,說道:「好好,就是這樣辦。」

  談了一會兒,賈舅老爺便伏在窗子上閑眺,只見對面窗子忽然打開,過有才伸出頭來喊道:「賈先生。」

  賈舅老爺道:「原來過先生住在這兒,我就過來拜訪。」

  一刻兒工夫,便到過有才屋子裏來。他對於五千塊錢那事,一字不提,只說些閒話。過有才道:「你老哥,今天為什麼有工夫到這裏來?」

  賈舅老爺歎了一口氣,說道:「好人總是不得志的。」

  說著一指窗子外面,又道:「有位史女士是個舊家庭的小姐,道德學問都極其好。只因為家庭中是後母主持,對她種種虐待,她不堪其苦,就搬到旅館裏來住。要找一個地方,為安身立命之所。但是這又不是一天兩天,可以解決的,而且她也不願久住在這種魚龍混雜的旅館裏。因此我想了一個法子,介紹她到一位劉太太家裏去教書,剛才正是介紹她們賓東見面呢。」

  過有才道:「我說呢,這旅館裏,怎樣有這般端莊文雅的女子,獨身住著。我原是也不留意,因為昨天她走錯了路,走到我這屋子裏來了。她倒大大方方地,說了一聲『對不住』,從從容容地走了。這樣說來,是一個受有教育的女子,令人可敬,賈先生給她幫忙足見熱心了。這劉太太是個什麼人家,能夠優待她嗎?」

  賈舅老爺道:「這劉太太的丈夫劉慕唐,也是政治上有名的人物,當然可以優禮的。這劉君交際甚廣,過先生也許會過。」

  過有才道:「大概會過。」

  賈舅老爺道:「我是天天和他見面的,過先生有工夫嗎?我可以約在一處敘敘。」

  過有才卻怕他借這個機會索款,很躊躇了一會兒。賈舅老爺笑道:「哦?我還有一句話忘了說,就是前次我們所說的款子一節,那是一句笑話,過先生千萬不要介意。兄弟為敝親奔走,那是應盡的義務,說不到要報酬。就是對於閣下,我也沒幫什麼忙,決不那樣無聊。」

  賈舅老爺這樣一說,弄得過有才倒有些不好意思,說道:「笑話了。賈先生幾時約那位劉先生,我一定奉陪。」

  賈舅老爺道:「就是明天吧。我也不約外人,只兩三個人,才好痛痛快快暢談幾句呢。我這且告辭,要送這位史女士到劉宅去呢。」

  賈舅老爺出來,到劉慕唐家裏去,談笑一陣,到了次日下午,便約過有才、劉慕唐同在一家小館子裏便飯。過有才和劉慕唐一會面,見他是矮矮的白胖子,嘴上留著一撮小鬍子,一見人笑容可掬。談起川邊,他說也到過,只是年數隔得久了,地名都記不很清楚。談起屯墾使,他說也認得,在日本常見面呢。過有才一想,我們屯墾使,外傳是士官學校的學生,其實他並沒有出過國,怎樣和他同過學?心想他或者有誤會,也不怎樣去糾正他。說道:「是的,屯墾使前年曾到北京來過一趟,劉先生一定常常會面。」

  劉慕唐道:「常會面呀,第一天到京他就來拜會我。就是他的如夫人和賤內也至好呢。」

  過有才道:「怎麼?他還有姨太太同來嗎?我們在西康,只知道他只有一位太太。」

  劉慕唐笑道:「若不是老朋友,他是要守秘密的。過先生在西康有多少年了?」

  過有才道:「有四五年了。」

  劉慕唐道:「那難怪不知道,這都是早日幹的事,以後他是守秘密的呢。」

  一篇話,說得過有才將信將疑。不過他有一樁長處,和人談到一處,便極其親密,不由你不軟化。當天吃飯,還沒有吃完,他就對賈舅老爺道:「對不住,我還有兩處約會。」

  說著和過有才一握手,笑道:「明天晚上,在捨下小酌,沒有別人,除了請賈兄作陪而外,還有一位女教員,過先生務必要到。」

  過有才道:「那一定到府奉訪。」

  劉慕唐出了飯館,徑直回家,趕上家裏,正把晚飯吃畢。劉太太便問道:「還要吃一點兒嗎?」

  便盛了一碗飯來。劉慕唐一面吃飯,一面報告和過有才接洽的經過。劉太太笑道:「他既然肯來,我們慢慢地招待,也不必急呢。」

  劉慕唐道:「我有一句話忘記告訴你,就是那賈舅老爺,也是一個刁鑽鬼,說話要留心些。一句話裏,他倒能猜出三四句話來。」

  劉太太道:「我早知道,還用你說嗎?」

  他們商量了一陣,越發胸有成竹。次日下午,過有才巴不得天黑,便坐了馬車,到劉慕唐家來。那時劉慕唐不在家,由劉太太請在客廳裏坐。過有才一進門,見有兩個女子,一個是那位史女士,此外一位自然是劉太太了。劉太太穿著西裝,兩隻胳膊全露在外面,奉揖點頭,那都是不便的,所以老老實實行西洋禮,伸出手來,和過有才握手。握手之後,便給他和史鏡華女士介紹。史鏡華因他已行握手禮在前,也和過有才握了一握手,含著笑容說:「和這位過先生,在旅館裏就會過呢。」

  過有才道:「正是,我昨日就聽見賈先生說,史女士學問道德,都極其高尚,令人非常欽佩。」

  說著直往後退,要坐到椅子上去。偏是不留意,直退到紅木桌子邊,那桌子的犄角,在腰眼上戳了一下。這個地方,平常都不讓人胳肢,現在桌子戳了一下,真個痛入肺腑。因為女客在前不敢失儀,痛得眼淚直往肚裏落。紅著臉坐下,好半晌,沒說出話來。好在劉太太、史女士都沒留意,過有才勉強忍住痛,對劉太太道:「慕唐兄不在家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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