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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七


  史久明死命地掙扎,說出一個「是」字來。說時,用眼偷看李思松的神氣,倒是和顏悅色,心裏倒安定了些,人就清楚了三分。李思松道:「你知道窖裏的銀子共有多少?」

  史久明心裏想道:「我知道有多少呢?不過自己既然是報告人,若是一點兒數目都不知道,未免有不實不盡之處。」

  便說道:「數目呢,就是經手埋銀子的人,也不清楚,只知道共埋了二十大缸。缸子有銀子也有金子,大概總有二三十萬。」

  李思松微笑道:「你們沒有見過世面,一大缸銀子恐怕就不止一萬,若是有金子,而今的金子是五十換,一缸金子,那還了得嗎?」

  史久明站在那裏,不住彎了腰,只是說「是是」。李思松道:「窖銀子的地方,你都知道嗎?」

  史久明道:「是。」

  李思松道:「你准管沒有錯嗎?」

  史久明道:「是。」

  李思松道:「那就好,這事我就放手做去了。」

  史久明依舊道:「是是。」

  李思松道:「我看你倒是挺老實的,以後你好好地辦事,我一定提拔你。」

  史久明道:「是,總裁的栽培。」

  李思松道:「這一件事情,我原來就要辦,這兩天,正在派人去查勘地點,接了你這封報告,正是兩好湊一好。明天我就雇些工人,到後院去動手去。你既然知道地窖的地方,那就很好,明天你就可以去監工。」

  史久明道:「是,總裁的栽培。不過久明還沒有到衙門。」

  說話時,吞吞吐吐的,那意思之外,是說李思松還沒有下條諭,本人不好到衙門。李思松道:「什麼今天明天,你去就得了嗎。你明天到衙門裏去,可以直接來見我。你聽我的話做事,准沒有錯。咱們今天幹到總裁,可是不容易。第一項,就是能聽上司的話。上司好譬是老子,屬員好譬是兒子,做兒子的能不聽老子的話?就打我說吧,咱們上面管著一個大總統,這就是我的老子,所以大總統下的命令,他怎樣說,我就怎樣好。有老子自然有叔伯,好像國務總理吧?就是咱們的叔叔。這話你懂了嗎?」

  史久明對於這種妙論,心裏雖然十分好笑,臉上卻依然恭而且敬地表示愛聽,口裏不住地答應「是」。等李思松說完了,還靜靜地站著,待他的後命。李思松將手一揮道:「你去吧。」

  史久明又鞠了一躬,然後才走出來。他一到家,便把王駝子找了來,說道:「我現在有了差事了,將來發了薪水,我一定多給你們幾個酒錢。我問你,咱們衙門裏,銀子窖的地方,你知道嗎?」

  王駝子這時並沒有喝酒,人倒有三分清楚,說道:「咱們哪裏有衙門?」

  史久明道:「我現在是軍學討論會的辦事員,軍學討論會,不就是我的衙門嗎?」

  王駝子這才明白他的意思,繞一個彎子說話,無非要人家知道他做了官,說道:「知道了。什麼銀窖金窖,我哪裏知道?」

  史久明道:「咦!前天你對我說得那樣有頭有尾,怎麼你說不知道?難道你前天告訴我的話,全是瞎謅的嗎?」

  王駝子仔細一想,仿佛自己果然說過這個話,這時要一概不承認,自己先有一項撒謊的罪,便道:「倒是有這樣一檔子事。不過你說給我聽!我又說給你聽,誰又瞧見過了。」

  史久明道:「你不是說二禿子告訴你的嗎?這事你說得千真萬確,怎麼又成了相傳之言了?」

  王駝子沉吟道:「二禿子是誰呢?」

  史久明道:「二禿子是誰,我哪裏知道?真可笑。三禿子的哥哥,不是你已說過,這是他告訴你的嗎?」

  王駝子到了這時,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,只得含糊答應道:「是,這是我一個親戚說的。」

  史久明道:「你說,到底有這事沒有?這可不是鬧著玩的。」

  王駝子一看史久明著急,若再不承認,恐怕他要罵起來,說道:「事自然是有的,我還敢冤您嗎?」

  史久明道:「你知道那裏埋了多少銀子?」

  王駝子道:「總有好幾十萬吧?」

  史久明一看他這樣子,知道他也像自己一樣,至多是道聽途說。自己不該一時冒失,把他的話,認為實在,只好背著兩隻手,不住地在屋子走來走去,心裏可是想著,這事糟了。王駝子站在一邊發呆,也不知道怎樣好,問道:「沒有我的什麼事吧?我可走了。」

  說著一轉身子,便溜了出去。

  史久明正在屋裏轉著想主意,王駝子走了,他也不管。想了半天,把腳一頓,自言自語地道:「管他呢。我且混過去再說,碰運氣挖得了銀子,那不要說,我是升官發財;挖不著銀子,我趁早溜之大吉,他哪裏找我去。我在北京候兩三年也沒有得一點兒事,賣了這一條路,也不算什麼。」

  這樣一想,膽子就大了。到了次日,毫無懼色地一直就到軍學討論會報到。到了號房裏,將名片遞給號房,說明來意。號房倒透著新鮮,這個衙門,欠薪三四年,這幾個月以來,辦事的人,都是幾天來點一個卯,怎麼還有新來報到的,真是有一堆狗屎,就有一群蒼蠅,便問道:「你先生是哪一司哪一科的?」

  史久明也知道告訴了哪一科,好讓他引了去。可是自己並不知道是哪一司哪一科呢,說道:「昨天我見了總裁,總裁說,今天來報到,可以親自見他。你去向總裁那裏回一聲,他就會引見的。」

  號房聽了這話,心想,我們的總裁,事越做越乾脆,這事也許有的。叫史久明等著,到總裁室外面,給聽差說了,讓聽差進去回稟。李思松一聽說,便道:「叫他進來,我等著有話說哩。」

  聽差傳出話來,便讓史久明進去見總裁。李思松側著身子,靠在沙發椅上抽煙卷,兩條腿卻放在枕頭上,鞋底朝天,抖個不已。他見史久明進來,說道:「你來了,那就很好。」

  史久明一鞠躬,站在一邊,答應了一聲「是」。李思松一按鈴,叫了聽差來,說道:「你把朱秘書請來,我有話說。」

  一會兒工夫,秘書朱神機走了進來,李思松指著史久明道:「這就是我說的那個人,我派他一個辦事員,天天上衙門來,好讓他帶著挖窖。工人雇來了沒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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