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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何太太連忙站起來道:「這就不敢當!」

  三姨太太道:「我不配罷了,怎說不敢當啦。」

  何太太生怕這一句謙遜的話,得罪人家,連忙說道:「你老人家這話,越發折煞我了。我是想不敢那樣高攀罷了。要不,我就大著膽子,拜在你老人家名下,做一個乾女兒吧。」

  三姨太太道:「那越發不敢,我年紀還小哩。你貴庚是?」

  何太太道:「癡長三十歲了。」

  三姨太太道:「我還只二十六歲啦,這個稱呼,使不得。」

  何太太道:「我敢和你老人家年歲哇。揀日不如撞日,就是今天拜娘吧,以後也好稱呼些。」

  說著就在地氈上拜了下去。三姨太太要伸手來拉扯,已經是來不及了。只得彎腰還禮,不住地說:「這是怎麼好?這是怎麼好?」

  何太太爬了起來,又叫小桃、小香重新磕了幾個頭。她便對三姨太太道:「乾娘,我還許對幹爸爸磕個頭哩。」

  三姨太太大笑道:「那倒罷了。」

  何太太道:「這一個磕頭就不是外人了,若不拜一拜幹爸爸,他老人家豈不是要說女兒總是站在娘一邊的,乾親認上了,連幹老子都不見一見,這個罪名擔得起呀?乾娘!你說是不是?」

  這一篇話帶說帶笑地,送進三姨太太的耳朵,真叫她滿心搔不著癢處,笑道:「那麼,也叫他見見吧。你可不要行那個大禮,見面叫一聲得了。」

  便吩咐老媽子到前面去請督辦。一會兒工夫,唐雁老笑著進來了,口裏說道:「這實在不敢當,這實在不敢當。」

  何太太讓唐雁老走得近了,紅著臉叫了一聲。那聲音極細,也不知道叫的是乾爹,也不知道叫的是幹爸爸。這一句說完,馬上就拜了下去。唐雁老說道:「請起。」

  何太太拜後,小桃、小香插花也似的拜了下去,和唐雁老道喜,唐雁老一伸手,就把她兩人一齊扶了起來,笑得嘴角歪了過去,幾乎不能還原。馬上就退到旁邊屋子裏去,開了兩張一百元的支票,一人給了一張。便笑著對三姨太太道:「恭喜你今天得了一位大小姐,你預備了什麼見面禮沒有?」

  三姨太太笑道:「匆忙得很,一刻兒哪有現成的呢。」

  低頭一看,手上帶著一個鑽石戒指,便取了下來。遞給何太太道:「小意思,不過是我常帶的,拿去做一個紀念吧。」

  何太太雙手接過,樂得忘其所以。和唐雁老鞠了一躬,後來一想錯了,又重新和三姨太太道謝。唐雁老見她這樣,倒以為她懂禮有先有後呢。這日,就留何太太在宅中便飯。一直周旋到晚上,何太太才回去。何太太一到家,見了何鑾保,便說道:「恭喜,恭喜,姑老爺。」

  何鑾保道:「什麼事恭喜,我又怎麼做上姑老爺了?」

  何太太眉飛色舞,一伸大拇指,笑道:「我現在是督辦的幹小姐。你這個姑老爺還稱呼不過去嗎?」

  說著把手上那個鑽石戒指,對何鑾保臉上一揚,說道:「你瞧瞧,這是什麼?我問你要一個鑽石戒指,要了兩年。和這個比,就小得沒有了。」

  何鑾保看她那樣高興,莫名其妙,不知道什麼事,道:「你瘋了嗎?」

  何太太笑著彎了腰,耳環上的一串珠子,前後亂擺,然後才把拜三姨太太做乾娘的事,前後說了一遍。何鑾保見她和三姨太太加上這一層關係,以後多一條進取的路子,心裏也就十分歡喜。這天晚上,那些賑災會的代表,都在何鑾保家裏開會。他在裏面和他太太歡喜了一陣子,依舊到外面去陪客。那列席的代表,對於賑災聯合會的章程都已議妥了,現在便議主辦會務的人員。會長一席,那是不必提,大家是眾口一詞,公舉唐雁老,便擬定派十個人去見他,表示眾人擁戴的意思。

  這十個人裏頭,就也有何鑾保一個。何鑾保道:「諸位在一個鐘頭以前,派我這個事,我都可以擔任,現在不敢遵命。何以呢?剛才兄弟不是進內室去了一趟嗎?原來是內人在唐雁老那裏回來,和我有話說。據她說:唐太太十分和她親熱,硬要和她結姊妹,她是不敢當,就拜在唐太太名下,做了一位大小姐。這樣一來,我和唐雁老,倒有翁婿之誼,你想,世上有一個女婿充代表去見岳丈的嗎?所以這個時候,我不能不避嫌,以免外面說閒話。」

  大家聽了何鑾保的話,都以為十分有理,有幾個人馬上和何鑾保道喜,說道:「將來何兄的前途,未可限量,這種知遇,是不容易碰到的呢。」

  何鑾保笑道:「這倒不是我的力量,全靠內人,我想在外面混事的人,能夫妻合作,辦事就容易多了。」

  大家一聽,都覺何鑾保說得有理。以為在外頭混事,實在有得一個交際夫人之必要。何鑾保見大家羡慕,他越發得意之至,把這樁事,看作奇榮殊寵。次日他特為此事,到唐雁老那裏去叩謝。對唐雁老道:「昨天內人回去,告訴鑾保,說是很蒙督辦的抬愛。」

  唐雁老笑道:「這是她們婦人的行動,管她呢,玩笑而已。可是我看令夫人的手腕,在你之上,不在你之下。」

  說畢,打了一個哈哈。何鑾保道:「這是督辦誇獎,其實也不懂什麼。」

  唐雁老道:「你那兩個女孩子,都極聰明伶俐,我家裏空有幾個使喚的丫頭,都粗俗不堪。」

  何鑾保道:「只怕她們不懂這邊規矩,要不然,鑾保送她們進宅裏來,聽候督辦使喚。」

  唐雁老笑道:「這使不得,君子不奪人之所愛。」

  何鑾保站起來道:「督辦這話太重了。而且這兩個女孩子,向來是和內人在一處的,鑾保向不過問。」

  唐雁老笑道:「那麼,你怎樣可以將她的人送禮?」

  何鑾保道:「她蒙督辦這樣抬愛,這一點子孝敬,還不是應該的啊?」

  唐雁老聽說,笑得眼睛都合了縫兒。將手摸了一摸鬍子,說道:「你若是真要送過來,我家也不多這兩個人吃飯。可是有一層,你不要直接送給我。你可知道你那位幹岳母,卻有點兒不好說話。你要一老一實說是孝敬我的,你這個人情,在令夫人方面,恐怕有些大逆不道呢。哈哈!」

  何鑾保聽到唐雁老說了一句「幹岳母」,真個渾身都酥軟起來。也就跟著說道:「這個我很明白,就讓這位幹小姐出名,孝敬她的母親得了。那時,督辦要怎樣辦,很容易解決的了。」

  唐雁老笑道:「呆話,我又要怎樣辦呢?」

  何鑾保也就跟著笑了。後來又談到賑務的事情,唐雁老笑道:「天下真有這樣弄假成真的事情。昨天晚上在一個地方吃飯,新財政總長柳芝瑚,他就拉我到一邊去,問外邊傳言,賑災可以辦借款,果然可以辦得動嗎?我含糊地答應他,說是這也看人說話。他以為我果然有幾分把握。極力地恭維我,過兩天就要請我呢。這不是弄假成真嗎?」

  何鑾保道:「所以鑾保老早就對督辦說,只要有一點兒空氣,他們自然就會來相就,哪用得先和他們商量呀?柳總長若真來請的時候,督辦的意思怎樣?」

  唐雁老道:「那也看事再說。政府非給我一個名義,我也不便過問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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