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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▼第四回 草草規模裱糊政策 花花世界裙帶衣冠

  卻說衛五爺,因為丟了五萬塊錢,氣暈了過去,家裏人忙成一團,連忙打電話請醫生來瞧病。等醫生到家,他的病又好了。衛五爺吃了這一個大虧,雖然有說不出來的苦,但是他也不肯就這樣算了,當日就打了一個電報到天津去,叫白天祿趕快回來,好去找陶融的下落。白天祿接了電報,猜不出是什麼事,不敢耽誤,連夜將事辦清,次日一早,就搭早車回來。他本打算一下車就到衛宅去的,忽然一想,自己臨走的時候,曾和陶融說,不要和李逢吉在一個旅館裏住。這樣辦去,自己就可以和陶融合起夥來。以後掙錢不掙錢的話,暫不必提,就是目前他在衛宅這回造金子,也可以和他商量商量,從中撈他幾文。

  偏是事不湊巧,正在吃緊的時候,又叫我到天津去一趟。這幾天沒有見他面,也不知事變成什麼樣子,我且先到北京旅社去看看,陶融還在那裏沒有。他若是不在那裏,已信了我的話,以後只我和他兩個人做聯手,這事就好辦了。這樣想著,他便不到衛宅,一直到北京旅社,來會陶融,好和他說幾句私話。他一問茶房,早一個星期,他就搬走了。白天祿暗喜,這人是真聽了我的話。他看到李逢吉那扇房門是開的,便走進房來,會李逢吉。李逢吉口裏銜著煙捲,擁著被服,靠在枕頭上看報。他看到白天祿進來了,笑道:「好早哇。」

  說著抓了一件呢袍子,披在身上,踏著鞋子,下床來了。白天祿道:「你儘管睡,我坐一會兒就走的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你怎麼這樣忙?一個星期不見面,來了就又要走。」

  白天祿道:「不要提,在天津忙了這麼多天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你又有什麼事?反正無事忙啦。」

  白天祿把頭一偏,半搖頭的神氣,說道:「不——,這回是給五爺當代表去了。天津這一派大佬,所有和五爺來往的事情,都是我在裏面跑。所有由我接洽的事,我回來一說,沒有不妥的。所以我到了天津去,就像衛五爺去了一樣。這個一餐,那個一餐,請個不歇,我簡直抽不動身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原來你到天津去了,我也找你好幾天了。」

  白天祿道:「你找我什麼事?」

  李逢吉道:「就是隔壁這位陶君,前幾天不辭而別地走了。我想這事很奇怪。你或者知道一點兒影子。」

  說時,茶房已經打了洗臉水來。李逢吉因為在洗臉,下半句話,沒有說出來。白天祿連忙接嘴道:「真的嗎?我哪裏知道!衛五爺還要請他合夥辦事呢。」

  李逢吉洗臉,穿好了衣服,遞了一支煙捲給白天祿,自己也抽了一支。皺著眉毛,偏著頭想,背著手在房裏踱來踱去。說道:「這個人行蹤很奇怪,我簡直看不出他是哪一等人。據他說:五爺出了一千塊錢一月的薪水請他,他也不肯答應。這是不愁沒有錢的人了。臨走的前一晚,還約我次日去逛西山,不料次日就不見了,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逃走。」

  白天祿介紹陶融見衛五爺,本來一切行動,都瞞著李逢吉,免得他分肥。而今李逢吉說起衛五爺論陶融的話,他極力否認。說道:「哪裏有這回事。你聽那位陶先生瞎吹。這種穿西裝,滿口外國文的朋友,是靠不住的,走了就走了,我們少認識一個也好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不是那樣說,我和他相處這麼久,有好事不見得,若有什麼不好的事,少不得把我牽涉在內。」

  白天祿道:「決計沒有你的事。誰沒有幾個生熟朋友,若是朋友犯了事,都要受牽連,那還有人敢交朋友嗎?」

  又笑道:「若出什麼事,我保險。」

  李逢吉原也沒想到會出什麼事,不過他以為陶融走得躊躇,很是可怪罷了。至於白天祿他是來探陶融蹤跡的。李逢吉越不知道,他越是願意。和李逢吉又閒談了幾句,他就到衛宅來了。他還沒有到上房,頂頭就碰見小白。小白雖然是個僕人,衛五爺的親信,對他都是很客氣的。至於白天祿這種跑腿的三等角,和小白你兄我弟地說起來,小白還有些不願意。不過小白因為白天祿資格雖不高,五爺很信任他,所以小白對他又客氣些。小白見白天祿高高興興地往裏直闖,將手一攔道:「別忙上去。」

  白天祿笑道:「他老人家又鬧什麼花頭,有什麼小妞兒在裏面嗎?」

  小白道:「咳!我的白先生,還談這個呀!你來,我對你說。」

  說著一拉白天祿的衣服,白天祿就跟了他走。小白引他到了自己屋裏,就把陶融設計騙錢,和衛五爺氣死了過去的話,說了一遍。

  白天祿這十幾天的計劃,滿想著靠陶融發財,不料這人是個大騙子,弄出這樣大花頭。他到衛宅來,是自己一手介紹的,衛五爺丟了五萬塊錢,不啻就是本人騙去了。這一見衛五爺准是碰釘子。就衛五爺不罵,自己又把什麼臉面去見他。自己這樣一想,半身軟癱了,隨身一倒,就坐在椅子上。在身上取出雪茄煙來,銜在嘴裏,順手摸了一把火柴,一面低頭想心事,一面在茶几上擦火柴。擦了一根,又扔一根,一把火柴擦完了,一根也沒有著。睜眼一看,原來是在檳榔碟子裏,摸了一把小木牙籤,哪裏是火柴哩。自己失聲一笑,說了一個「呵」字。小白坐在一邊,也是不住地在大腿上抓癢。他這時低頭一看,見白天祿扔了滿地的牙籤,說道:「這是怎麼了?一會兒老頭子吃飯,還要用哩,你全把它扔了。」

  白天祿道:「我這時真有些魂不守舍,老頭子那裏,請你給我瞞一半天,說沒回來,讓我先去找那位姓陶的試試看。」

  小白道:「若是能夠找到姓陶的,雖不能將功折罪,大家都好說話些。可是時候不能久了。若是久了,老頭子問,打了電報去,叫人不回來,連你也要疑惑在內了。」

  白天祿道:「這話不錯,我就去。」

  說畢,往外就走。出得大門,雇了一輛車子,又到北京旅社來找李逢吉。他想了一個橫主意,陶融是由李逢吉介紹認識的,這時還是找介紹人。他在這兒連去帶來,只有一個鐘頭,李逢吉還沒有出去。他看見白天祿又來了,猜他一定有什麼事情,卻故意問道:「丟下了什麼東西?」

  白天祿故意裝出鎮靜的樣子,說道:「沒丟什麼,再來談一談。」

  他嘴裏一根銜而未燃的雪茄煙,至今不曾放下。他一眼看見桌上有一盒火柴,才想起來了,便擦了一根火柴,將煙燃著躺在沙發上抽煙,一句話也沒有說。他來的時候,原來是一股勇氣,對李逢吉打算下嚴重的質問。這時他忽然一想,剛才和李逢吉說了好多話,自己早就說沒和陶融會面了。這會子說介紹他到衛宅造金子去了,立刻就打自己的嘴巴,這是怎樣開口呢。但是除了這一條路,更沒有門徑去找人,只得厚著臉,和李逢吉來說。便問道:「逢吉兄,那一位陶君,究竟哪裏去了?」

  李逢吉道:「我哪裏知道,剛才我不是還問你嗎?」

  白天祿道:「他向來和些什麼人來往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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