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京塵幻影錄 | 上頁 下頁 |
| 三四 |
|
|
|
三人出了客室,轉了兩個彎,就由夾道裏走下地窯。那地窯靠東北角上,設了一個電氣爐子,上面又是汽鍋、又是鐵輪、又是皮帶、又是轆轤,李逢吉不是個科學家,分不出來是些什麼名色,但覺得這裏倒像個小機器房。那電氣爐子裏,電火熊熊,火勢正來得猛。爐子邊一隻大玻璃缸,滿張著光幌幌的東西。 陶融將一個銅勺子,舀了一勺子那東西給李逢吉看。笑著問道:「這是什麼?」 李逢吉道:「這是水銀,我怎能不認識。」 陶融道:「過一會子,它就變成金子了。」 說著他將電爐上那個鬥形鋼筒的蓋子揭開,把這水銀一勺一勺地灌入,於是全架機器都動了起來。陶融和那王者化兩人就忙亂了一陣子。李逢吉全副精神,都注射在他倆身上,他們動到哪裏,李逢吉的眼光射到哪裏,眼睜睜地看見他兩人赤手空拳地在機器邊轉來轉去。那個裝水銀的鋼筒,有許多小管子,通到別一個槽子去,經過幾個槽,有一個小小的口子,流出許多液體來,仔細一看,卻不是液體,正是一條一條的黃金。因為他的顏色光耀射目,所以疑為液體了,這一來,李逢吉就死心塌地地相信水銀可以造黃金,口裏不住嘖嘖稱奇。陶融彎著腰撿起一小條金子,交給李逢吉,笑道:「這點兒東西,只好打兩個戒指,不值什麼,李先生拿去做個紀念吧。」 李逢吉一想,倒要讓金珠店裏看看真假,我且收下。說了一聲「謝謝」,當真地把它收了起來。 這時,十分夜深了,陶融依舊和他同坐一輛汽車回旅社。在汽車上,陶融和李逢吉說:「現在是在外國朋友這個地窯子裏小試,有很多不方便。聽說這朋友要回國去,果然有這事,我便把這房子承擔過來,那就自由了。屋子多著呢,我哪要許多,李先生也可以搬來住。那裏電燈、電話、冷熱水管、浴室全有,哪不比旅館強。」 李逢吉正想和他共做發財的事業,並不客氣。說道:「那很好。不瞞你說,兄弟對陶先生這種絕技,認為是有利無害的事,很願合作。我們不辦實業便罷,要辦實業,除了這個,哪有再好的呢?」 陶融見李逢吉已為所動,便歎了一口氣道:「中國人只曉得做官,是一條發財的大路,這些實業,他們不但不願辦,還不肯信真有其事呢。倘若像李先生這樣的人,有個十位八位,我們的大事就辦成了。十年之後,我們雖不能做到煤油大王、鋼鐵大王那種地步,不難成為一個有數的資本家。李先生說和兄弟合作,兄弟十分歡迎,只可惜我們兩人,都是沒有資本的人。」 一篇話,說得李逢吉心癢難搔,用手搔著頭道:「此話誠然!我路上倒有兩位有資本的人,等我來和他們商議商議看,若是他們能出個三五萬試辦,那就好了。」 說著話,已到了旅社門口,兩人回得旅社各自歸寢。到了次日,李逢吉私下把那條水銀造的金子,送到金珠店裏去照驗,據說,這是上好的赤金。李逢吉經這一來,就一點兒疑心都沒有。他心想要辦這事,別個不配做大財東,唯有一唐雁老出個十萬八萬不算什麼,何不和他去商量商量看。他這樣想著,就打算次日去見唐雁老,把這話告訴他。那條金子也就放在桌上,預備給唐雁老看,做一個證據。 恰好這天晚上,來了一位客,將這條金看見了。這客姓白,號天祿,是一個武人變相的政客。在交際場中,熟人很多。這天因為在城外赴飯局,順道來看看李逢吉。他見桌上放著一條赤金,笑道:「老哥有什麼應酬嗎?在這旅館裏,哪來的金條?」 李逢吉道:「就是有應酬,要金條做什麼?」 白天祿道:「嘿!這個你會不知道!這是送禮最切實的東西,也很普通啦。我在五爺那裏就看見過不少。」 李逢吉笑道:「我是個什麼人,巴結得上送那麼大禮?」 便把陶融用水銀造金子,這金子是陶融相送的話,說了一遍。白天祿聽了,將那條金子重新拿到手,偏著頭看了一看,重道:「咦!天下真有這樣奇怪的事!我確有些不肯信。」 李逢吉道:「這事本來太玄,你不親眼看見,難怪你不肯信,但是這事不難證明的。只要我和那位陶先生說一聲帶你到他那試驗室裏去看一回,你就沒有話說了。」 接上他就把這事從頭至尾對白天祿說了。白天祿很高興地道:「既然如此,你且別告訴唐雁老,讓我和五爺去說說看,若是他相信了,馬上就可以拿款子出來辦,比去請唐雁老痛快得多。」 李逢吉道:「很好,將來真要大幹,開起公司來,少不得要請幾位闊老板做台柱。這會子先去問問衛五爺,無論成不成,總是一著伏筆。這條金子,就請你帶去給他看。」 白天祿雖然在交際場中很忙,其實是沒有什麼正當職業的人,做這些事,盡有工夫,所以他當天就拿了這條金子去見衛五爺。 過了一天,他又來找李逢吉,說是衛五爺也奇怪得了不得。恰好這兩天他新娶了一房七姨太太啦,正在高興的頭上。他說萬事不如一見,問這位陶先生能不能夠到宅裏去造。那個意思,大概他是要當面看看呢。李逢吉道:「陶先生住在隔壁屋子裏,等我去問他一問看。」 說著,他便到隔壁去。這時,陶融恰好在旅館裏,便和李逢吉一路到這邊來,李逢吉就介紹他和白天祿見面,白天祿未見陶融之先,他以為造金的人,無非和走江湖的三教九流人物差不多,等到一見面,原來是一位西裝革履的英俊少年,他先就有三分相信。陶融先說道:「白先生的話,剛才已由李兄對兄弟說了。這事很容易辦,只要通電汽的地方,我那機器就可以移過去。若是光為試驗著好玩,我有一副小機器,只要用兩三個人就可以抬過去了。」 白天祿見他絲毫不為難,覺得這事有八九分成功,將來衛五爺拿錢出來辦公司,本人少不得是一個代理人,又是樁弄錢的事情,心裏很是高興。憑著他一張嘴兩條腿,極力地拉攏,不到兩天,居然把這事張羅成功。 這衛五爺是一個下野的大佬,無論朝野,都稱他一聲「五爺」。他的住宅,堂皇富麗,京中是有名的。正室而外,有一座極精緻的花園,他就在這花園的犄角上,一個小佛閣子裏安了造金子的機器。百事預備好了,然後約定了日子,由白天祿駕了汽車帶著陶融一路去見衛五爺。衛五爺雖然是個下野的人物,大門口依舊還有荷槍守門的衛隊。汽車到了鐵柵欄門口,穿門而過,兩旁的衛兵都舉槍致敬,那白天祿卻像沒有看見一樣。這地方陶融也來過的,有一次要我在衛宅辦事的一個同鄉,是坐人力車來的,在鐵柵門外就下了車,和衛隊問一問人,說了許多聲「勞駕」,候了半天,還不讓進來。而今有了汽車,穿門而入,衛隊還得行禮,他才知坐汽車真有好處。 他們下了汽車,一路直闖進大門,彎彎曲曲走了幾進屋子。有白天祿在前走,那聽差遇見,都垂手站在一邊,喊一聲「白老爺」,並不問什麼。一直走到一個西式廳屋的門口,白天祿叫陶融稍站一站,自己搶上前一步,走進屋子裏面去了。一會兒,白天祿走到門口,對陶融招手,讓他上前。陶融走進去一看,裏面的陳設,是中西合參的,一張紅木太師椅上,坐著一位六十多歲,花白鬍鬚的老頭兒。 身上穿古銅色花緞的棉袍,外罩團花青緞馬褂,卻都微微地卷著一點兒衫袖頭。頭上戴一頂青緞便帽,上面安著一個小珊瑚頂兒,帽子前面,安著一塊長方形的小寶石。腳上穿著方頭雙梁鞋,兩隻雪花蓋頂翻毛獅子哈巴狗,正偎在他腳下地毯上。他手上拿著一管翡翠的小煙嘴兒,含著笑容正抽煙。陶融不用猜,早知道是衛五爺。憑人家那麼大年紀,就算是個長輩,而且他又秉過國政的,覺得於悠閒之中,尚不少尊嚴的態度,於便脫了帽子並腳直立,恭恭敬敬對他一鞠躬。衛五爺站立起來,笑著微微點了一個頭說道:「請坐。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