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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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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三回 妙舌翻瀾客驚四座 靈丹化水爐遁千金 卻說富優仕被一樁孔雀尾子似的東西,劈頭蓋腦打了一頓,不知禍從何起。他橫著手拐子,將那東西擋住。定睛看時,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,拿著一把很長的竹制刷子舉起來亂打。而且那上面,還有些臭氣。富優仕正要問時,她先罵起來了,說道:「你這個渾蛋,不要臉的東西。你要巴結總裁,什麼東西不許你送禮,要你送這樣的活妖怪來。我替你打算,你何必花那些冤枉錢,買人送來,你家裏有的是姐姐妹妹,不會多送幾個來嗎?」 那婦人帶罵帶打,富優仕一邊躲一邊跑,那婦人卻只管追,只管打。幸而旁邊來了幾個女僕,將那婦人揪住,富優仕才跑開了。他轉過一個院子,還聽見那婦人,提高著嗓子,亂喊亂罵。他一聽口音,早就知道是蕭雨辰的二姨太太。這時,他料那婦人追不上來了,跳起腳來喊道:「蕭雨辰哪裏去了?我要和他講理。」 說時,蕭雨辰也知道了,從屏門後趕了出來,連一接二作揖。口裏說道:「實在對不住老哥,我給老哥賠禮。」 所有在蕭雨辰家來喝喜酒的客人,也都圍攏上來。富優仕一想,自己也是一個體面人物,不料在這熱鬧場中,受了這樣一場侮辱,不覺悲從中來。哭喪著臉,眼淚也只差一點兒,要流到臉上來。蕭雨辰一味地賠不是,把富優仕引到小客廳裏來坐,包宇塵也來了,氣得滿臉通紅,像喝了酒一般。蕭雨辰到了此時,沒有別的話說,一味地賠不是。富優仕坐在一張小的軟椅上,腦袋昂起來,放在椅子上,一聲不言語。蕭雨辰道:「優仕兄這一番好意,我永久不會忘的,今天這一舉,越發叫我過意不去,我自有辦法,情虧理補。」 富優仕聽到「自有辦法,情虧理補」八個字,覺得格外有些入耳,不覺把放在椅子背上的腦袋舉了起來。勉強笑道:「蕭總裁這話太客氣了。二姨太太這一舉,我們設身處地一想,也就是難免的,我很能諒解。至於對於蕭總裁,我決沒有什麼意見,蕭總裁倒不要誤會。」 蕭雨辰見他這樣好說話,越發過意不去,又拱手道:「是呀,優仕兄是有胸襟的人,決不會以無知婦女的冒犯,放在心上的。我們在政治上,總望合作起來,也決不能為這些小事,有所芥蒂。」 說到這裏,回頭又對包宇塵道:「宇塵兄,你看我這話如何?」 包宇塵是不必有所求于蕭雨辰的,他氣得板著臉,只用手去摸短鬍子,他見蕭雨辰問,只冷笑了一聲。 蕭雨辰到了這時,也弄得滿身不安適,勉強笑道:「這事過去了就算了,我們到前面去喝酒。」 富優仕哪裏還好意思喝喜酒,說了一聲「多謝」,他就走了。富優仕越是不痛快,蕭雨辰越是過意不去,也正想設一個法子安慰安慰他。不料到了次日,富優仕就先寫了一封信來了。大意說:「昨晚之事,友朋騰笑,京中已不可一日居。即擬袱被出都,又苦一事無成,羞見父老。奈何!奈何!」 信寫得十分誠懇,蕭雨辰一看,明知是富優仕一種要索的手腕,想了一想,得了一個主意。便打了一個電話給包宇塵,說是富優仕要他設法子,也可以的,但是他直接找人,很惹嫌疑,最好是由富優仕去進行。無論戚十爺那裏也好,張成伯那裏也好,只要他點路子,然後我在一邊極力地去說,沒有不成的。這一個電話,包宇塵正中下懷,他便坐了馬車來找富優仕。這時是晚上七點鐘,正是他們做政客的開始活動的時候。富優仕一面穿了馬褂,一面想著往哪裏去。恰在這個當兒,包宇塵由外面進來了。他先問道:「要出去嗎?」 富優仕道:「正想出去,或者也到你府上去。」 包宇塵笑道:「自己要去就去,不去就不去,何以加上或者兩個字?」 富優仕道:「我有這樣個怪脾氣,到了這時候,非出去不可,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事情。既然沒有什麼事情,所以要到哪裏去,也沒有標準。往往衣服穿好了,到哪裏去呢,還要想一想。」 包宇塵笑道:「你這話,正是像我肚子裏要說的一樣。我也是如此。十二點鐘起來,看看報,吃一餐飯,馬上就是四五點鐘了。到了上燈,無論如何,總想出來,出來上哪兒呢,也總是悵悵無所之。」 富優仕笑道:「我要到你那兒去,你倒先來了。我們兩人要會面的目的,都算達到了。達到了以後怎麼樣?」 包宇塵笑道:「我今天倒不是無所為而來的,你做個小東,在哪裏找一個小館子,我們慢慢地談。」 富優仕道:「可以,你怕擠不怕擠?」 包宇塵道:「你又要吃那煙霧沉天的小館子,以為這樣才時髦,才是會吃館子的。」 富優仕笑道:「並不是時髦,凡是這樣的地方,總有一兩樣好菜,是別家沒有的。」 包宇塵被他說高興了,說道:「也好。那麼我們到小楊州館子柏園去吃。他那裏有兩三個雅座,一進門不是廚房,比別家油煙味少些。」 富優仕也認可了,同坐著包宇塵的馬車,一路到柏園來。 一進門,小櫃檯子外,圍了一層的人,車夫在那裏要車飯錢,掌櫃的在算賬,夥計在打電話,都忙作一團。就有一個夥計走過來,笑著對富優仕道:「二位?請等一等。有一張桌子在算賬,就會讓出來。」 包宇塵道:「沒有地方?我們走吧。」 那夥計道:「等一會兒,就騰出來了。您哪,趕上正忙的時候。」 富優仕道:「既然進來了,等就等一會兒吧。」 說著和包宇塵兩個走到小院子裏站著。他們走過來,後面又跟上一幫。包宇塵笑道:「這個樣子,好像是不花錢,白吃白喝來了。」 富優仕笑道:「這兒有個小院子站著,還是好的,有幾家要站在桌子邊等,望著人家吃,也有人等呢。」 說時,身邊的門簾子一動,房間裏的顧客出來了。富優仕更不怠慢,馬上就走進房去。包宇塵在後面,也笑著跟了進來。他們進來得太快了,房間裏還有兩個先來的,正在穿大衣,還沒走呢。那兩個人也笑著搖頭說:「好生意。」 也就趕快掀簾子出去了。桌上殘羹冷炙、杯盤狼藉,他兩人哪裏坐得下去。叫了好幾遍,才走進一個小夥計來,將桌上的盤碗一陣風地收了去,然後把桌上的桌布一卷,另外鋪上一塊乾淨的桌布,再將菜單子,筆墨紙條,送了在桌上,他聽見外面叫夥計的聲音,又走出去了。包宇塵笑道:「大家都說北京生活困難,窮人有全家跳河的,要在這些地方看來,北京不像會有這些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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