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小西天 | 上頁 下頁 |
| 七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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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三往外走時,房門外已有兩個聽差攔住,左邊一巴掌,右邊一拳頭,打得他倒跌進屋裏來。那兩個聽差緊跟在後面,也到了屋子裏來,板著面孔,挺了腰杆子,站在馬三的後面。馬三以為暗暗地給藍太太一個釘子,轉身就走,就算完了,不想房門沒出,就被人家打了回來。回頭看到那兩個聽差,兇惡十分,貼身站了,只好垂手站定,藍專員也坐著挺起了腰子道:「這東西十分可惡,我們這裏和你說話,你為什麼理也不理,扭身就走。」 馬三只好低了聲音道:「我以為沒有什麼話了,所以走的,因為我只管樓下的事。」 藍專員道:「我正只要你管樓底下的事,你聽聽,那個哭的女人,還在咿咿唔唔地哭,你去對她說,這小西天不是她一個租下的,叫她顧全公德,不能再哭,若要再哭,我就要叫警察來了。」 馬三連連答應了兩聲是,站著沒有敢動。藍太太道:「你下樓去告訴她罷,若要再哭,我連你一齊辦。滾!」 馬三慢慢地退出了房門,一溜煙地下了樓梯,聽到月英在屋子裏更是哭得吃緊,正待張口向裏面說話,卻看到房門開了,只得頓了一頓。同時,聽到賈多才歎氣道:「你這人怎麼勸不信,我若不是念起你初到我身邊,使出了我的脾氣,你就受不了。」 又聽到月英帶了哭聲道:「你想呀!骨肉連心,我聽到說我奶奶病了,你又不許我回去看一眼,有個心裏不難過嗎?」 賈多才輕輕地喝道:「你才來幾天,你又想回去,要是那麼著,你家裏不該賣你。」 說畢,還是輕輕地將桌子拍了一下。這就聽到月英有摔鼻涕聲,哭聲稍微細了一點。馬三覺得是個說話的機會了,悄悄地走到門邊,隔了門簾子向裏邊道:「賈太太,你真不能哭了,樓上藍專員發了脾氣,只追問什麼人在哭,他說若是再哭,就把你轟了出去。」 賈多才道:「什麼?轟了出去?你進來說話。」 馬三巴不得一聲,走了進去。見賈多才昂了頭銜了煙捲,靠桌子坐。月英卻是坐在床角落裏,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。賈多才道:「我是個商人,專員也好,專官也好,他管我不著,他怎麼要轟我?」 馬三見他態度這樣的硬,撅了嘴道:「你看這不倒霉嗎?為你太太哭,我倒挨了一頓拳打腳踢。」 於是把剛才上樓的事,加分地形容了一遍,賈多才將桌子一拍,叫道:「這太豈有此理?小西天自然不是我一個人租下來的,可也不是他專員老爺一個人租下來的,他在這小西天可以擺來擺去,我們在自己屋子裏哭也哭不得嗎?人不傷心不流淚,哭也是不得已的事,憑他那個身份,人家在哭,就當調查一下,人家是受了什麼委屈,怎麼說人家吵了他,我們偏要哭,看他把我怎樣?」 他越說越生氣,聲音也大了起來,在這樣夜深,自然是樓上也會聽到。這又聽到樓上好幾個人大聲叫著樓下茶房。馬三聽到,走出房來趕快的轉告那些同事的千萬不可以上樓,在樓上叫了幾陣,不見有茶房上樓去,就有兩個專員的聽差,一路喊著下了梯子來,只嚷茶房不出來,找賬房去,賈多才嚷著在先,聽差們嚷著在後,早是把旅館的人,都已驚動了出來,群圍在過廳裏。到這夜深,聲音是更顯得嘈雜了。藍太太吩咐茶房下去,不但沒有把環境肅清,而且是更嘈雜起來,就板了臉向藍專員道:「這種情形,也太給你面子上下不來了吧?你能忍受,我不能忍受。」 說著,將腳在樓板上一頓。藍專員道:「等賬房來了,我來質問他,你不用忙。」 藍太太道:「我們在南京,也沒有受過人家這種侮辱,到西安,我還要受人家的欺侮嗎?不成不成!」 說著,將手連連在桌上拍了兩下。恰好賬房先生被兩個聽差押著走進房來,遠遠的站定,行了一個鞠躬禮,藍太太搶先便問道:「你是小西天的賬房嗎?」 賬房答應了是。藍太太道:「你們太不夠開旅館的資格了,這樣的公眾場所,能容得人深夜在這裏哭嗎?那個旅客是個幹什麼的?好像他不服,有什麼理由,對我們來說,說輸了,他捆鋪蓋行李走路。」 賬房陪笑道:「我們做買賣的,可不敢同客人去說這種強話。」 藍太太喝道:「你混帳!我們這是說強話嗎?」 賬房淡笑道:「夫人!我以前也混過小差使,什麼大人物也見過,我怎麼混帳?」 藍太太連連拍著桌子道:「混帳混帳,偏要罵你混帳。」 兩個聽差,見夫人嘴唇發抖,知道這氣就大了,向賬房大喝一聲,舉拳就打。賬房看看敵不過扭身就跑。 兩個聽差追到樓梯邊,趕他不上,在他肩上就是一腳。賬房本是身體跑虛了勢子,更受了這一腳,人就連滾帶竄跌下樓來。早有兩個茶房向前,將他攙起。他看時,見過廳裏站著幾十位旅客,歎了一口氣又搖了兩搖頭。有兩個多事的旅客,就追問著他,究竟為了什麼事。賬房站在過廳中間,向大家望望,才苦笑著道:「我並沒有得罪闊人,都因為各位,在這樣夜深,還不睡覺,聲音太嘈雜,怒惱了藍夫人。也不知哪位客人的家眷,哭了一會,藍夫人說,若這位旅客不住哭,就叫我推他出去。你想,我們做買賣的人,敢嗎?」 大家聽了這話,就不由得哄然一聲。這時,那位書記裘則誠,由樓上下來了。向賬房道:「你這人就不對。剛才你在夫人面前一點不客氣,說一句頂一句,現在你又在許多人面前,信口胡說。」 賬房道:「我說的都是實話呀,哪有一句不實的呢?」 則誠道:「藍夫人還在生氣呢。你依著我的意思,同我一路上樓,向夫人去陪個不是,也就算了。」 賬房道:「就算旅客嘈雜,吵了夫人,這也不是我的不是。我打也挨了,罵也受了,為什麼還要我去陪禮?」 則誠正色道:「你還不知道呢,先前樓下有個茶房上樓,對夫人的態度,已是不恭敬。剛才我親自聽到你說,你也混過小差事,什麼大人物也見過。夫人說你瞧不起專員,非要把你送公安局不可。是我再三相勸,才許你去鞠三個躬陪禮,就饒了你。不然,馬上打電話到公安局叫警察了。」 賬房見則誠從從容容地說著話,自然是當真的,這倒不由他呆了一呆。可是就在這時,不知人叢中,誰喊了一聲打,立刻群聲相和,都叫打,這風潮立刻顯著就擴大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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