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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


  令儀笑道:「我自然是希望心口如一,但是有時候不便對我說的話,我也就不逼迫著你說出真話來。」

  計春笑道:「這話我倒有些不懂,既然是要我心口如一,怎麼又說是有時候不便說真話呢?」

  令儀眼皮一撩微笑道:「你呀!在情場上的閱歷,還是太淺。再過些時候,也許你就明白了。」

  計春道:「怎麼過些時候,這個原因就明白了呢!你只說了這樣半截的話,倒不免要我納悶一輩子,何不現在對我就實說了呢?」

  令儀笑道:「你是一個傻子,老追究著這句話作什麼?不要說這些小孩子話了。這個時候,是吃午飯的時候了。我帶你一塊兒去吃午飯罷。」

  計春笑著,正想說那一句,又要叨擾,令儀突然站了起來,向他連連搖著幾下手道:「你不許說下面那一句話,你要說那一句話,我就惱了。」

  計春笑道:「你不是要我把心眼裡的話都說出來嗎?我真要說出來,怎麼又不許可呢?」

  令儀道:「我有一個脾氣,花錢請人就是不許人家道謝。你去不去?」

  計春雖然是預想好了要和令儀脫離關係,但是一和令儀見了面之後,心裡所想的一切計劃,都化為烏有了。現在令儀對了他,迫著問去也不去,他怎敢說是不去,只得笑道:「我只有奉陪就是了。」

  令儀於是自提了花傘皮包,就要向外走。這讓計春更是一點也推諉不得,於是戴上了帽子,自行帶上了房門,就走了出來。見令儀斜伸了一隻腿,站在走廊上,將那把傘,斜靠了大腿放著,計春忽然靈機一動,彎了身子,就把花傘和皮包接了過來,就隨了令儀身後,向外面走去。先前那個夥計站在一邊,看到了這情形,就向了計春微微地笑著。

  計春想到早上那對未婚夫婦一同去上課的情形,不覺想到自己,也有這個樣子的排場,而且在我前面走的那實實在在是一位大小姐,比之早上那個女學生,那又要高過一個碼子了。他如此想著,心裡頭得意之極,於是望了那公寓的夥計,也報之一笑。

  不過夥計笑著,是夥計的意思;計春笑著呢,又是計春的意思。同時令儀回轉頭來,看到計春向夥計對笑著,好像這裡面有一種很深的意味,於是也就瞟了計春一眼,笑著低低地說道:「這個傻子!」

  計春在身後自不便問,直等一同坐在汽車上,心裡頭這句話,實在忍耐不住了,這就向她笑道:「我到底不明白,我問那一句話以後,你就連說我兩回傻子,這是什麼用意?」

  令儀笑道:「你若是老追著這句話來問我,你就是個傻子。總而言之,你是越問,越見得傻。」

  計春笑道:「那我也就只好不問了。」

  於是他心裡悶住了這個啞謎,陪著令儀去吃館子,又陪著她去遊了一趟公園。最後她卻向計春道:「你不許辭謝,我還要送你一些東西。」

  計春笑道:「好的!我一切都唯命是從,省得你又說我是傻子。」

  於是她就將汽車把計春載到一家西服莊上來。

  那西服莊的夥計,早有兩三個迎上前來,和她點了頭道:「孔小姐來了?請坐請坐。」

  計春一看,好像他們原來就是相熟得很的,這倒有些奇怪了。令儀回轉頭來,指著計春道:「這是我們的親戚,來定做兩套西服,你們拿樣本來看看。」

  計春聽了這話,心中倒是一怔。我又不曾發瘋,好好無事地做什麼西服,而且一做就是兩套,便笑著望了令儀,有話想要說,又不敢說出來。令儀回轉頭來,就向他笑道:「我和這家西服莊,有點來往,多少錢,你不必管,都記在我的賬上得了。」

  計春心想,這位小姐,真是厲害。我一舉一動,她都可以猜透了我的心事,便笑道:「你又要和我客氣,我真是不敢當。」說這話時,那兩個夥計,已經走開了。

  令儀就向他瞟了一眼,低聲道:「越說你是傻子,你倒越傻了。」

  計春聽她的話音,看她的行為,心裡也就明白了一些,只好微微地笑著。

  這時,兩個夥計一個捧了衣服的樣本,一個捧了衣料的樣本,一齊送到計春面前來,笑道:「你就挑罷,有孔小姐介紹,我們不敢多算錢。」

  令儀道:「這可是記在我賬上的,你若是多算錢,那就是多算了我的錢一樣,你們好意思嗎?」

  夥計笑著連說不敢不敢。

  計春站在玻璃櫥子旁邊,先打開料子樣本一瞧,只覺樣樣都好,而且自己沒有穿過西服,根本也就不注意人家穿西服。這個時候,讓他來挑衣料的樣子,叫他怎樣能夠決定?

  令儀在一邊,也就看出他那副情形來了,就兩手把樣本奪到懷裡來,向他笑道:「你做中國衣服,是我當參謀。乾脆,做西服也讓我來當參謀罷。」

  她一面說著,一面在那裡掀著衣料本子看。她選了一套淡灰色的,選了一套藏青色的,用手指點著,向計春問道:「就是這兩種料子吧。你看怎麼樣?」

  她說時,已經有些命令的意味在內。計春怎敢說是不好,自然地就點著頭答應了,還笑道:「我最信任你的,你索性把樣子也給我挑好了罷。」

  令儀抿嘴微笑著,又和他挑了兩種衣服的式樣,索性將領子領帶襯衫,甚至領扣和袖扣等等,一齊都定好了。算一算賬,共計一百二十元,令儀一點也不躊躇,就在皮包裡掏出了二十元鈔票來付了定錢,然後就挽了計春一隻手,一同出門上汽車去。

  計春在車上笑道:「你又要說我俗套了,真要多謝你!你若是要送我的西服,送我一套也就夠了,為什麼送我這許多呢?」

  令儀笑道:「我說出來,你不要說我揮霍,昨天晚上我打八圈麻將,就輸了二百塊錢。一二百塊在我高興的時候,我隨便就花了的,那很不算一回什麼。」說著,又在皮包裡取出三十元鈔票來,向計春手裡一塞,笑道:「你自己去辦罷,要買一雙好的皮鞋,一頂帽子。記著,不要買那太差的。」

  計春見人家如此款待,只有答應是的位分,哪裡還說得出別的什麼來。

  汽車一直將計春送到公寓,令儀才坐著車子走了。計春回得房來,覺得口裡有些乾燥,等不及茶房來泡茶,就把桌子下面那個蒲包扯出來,摸了兩個大蜜桃,兩個大梨,用小刀子慢慢地來削了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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