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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菊芬微笑道:「你說的話太不文明了,讓人聽見,那不是笑話?」

  計春道:「結了婚的夫妻,這樣一句話,就不文明嗎?」

  菊芬這才將手縮了回去,笑道:「不要說了,我媽快回來了,你的病不是忌說話嗎?你還是少說話罷。」

  計春道:「我還有兩句話沒有說完,說完了我就不說了。這次,我聰明了許多了,決不做得新忘舊的事,這話還是不對,從今以後,我只記得你,根本就沒有什麼新舊。」

  菊芬笑著點點頭道:「但願你這話是真的就好。你不要說了,我知道了就是了,你不是忌著說話嗎?怎樣有許多話說呢。」

  計春對了菊芬的臉上,只管看著,不知不覺地露出一些笑容來。他雖是笑著,然而露出嘴裡兩排白牙,還是覺得慘瘦可憐,菊芬就向他道:「你這次病,去了半條命,什麼心事都不要去想,好好的睡覺罷。」

  計春還不曾答覆著,倪洪氏就在外面插言道:「喲!孩子,你想著什麼心事,還要妹妹來說你呢?」

  她說著話,一腳跨進門來,計春已是翻身向裡,裝著睡覺。菊芬低了頭,又不知如何是好了。

  倪洪氏想著,一個是病人,一個是小孩子,料著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,也就不去追問了。可是菊芬因為有了這一度談話,心裡更要親愛計春許多。現代十四五歲的姑娘,不是以前十四五歲的姑娘,她應該什麼事情都懂得的了。

  又過了一星期,計春的病勢越是見好,大家都跟著他高起興來。不過腸窒扶斯這種病,卻是很能拖延日子,約莫有一個月,計春才恢復健康。

  長遠的暑假時期,在病裡頭,倒是消磨掉一大半。他究竟是個有志向上的孩子,覺得下期的學業,在這個時候不能不先籌劃一番,是在本校升學呢,還是另做打算?即日就到學校裡去見馮校長。

  不料事有出人意料之外的,這個模範中學,卻因為政治的背景,在暑期內宣告停辦了。這位馮校長呢,因為以前是在北京大學畢業的,現在依然到北平去另找出路了。計春無端失了這樣一個導師,心裡自然是懊喪得很;回來和父親商量,世良也是躊躇無法。看看暑假快完了,秋季學業就要開始,計春還沒有決定升入哪個學校,只是每和一些舊同學閑著商量而已。

  這一日,忽然由北平來了一封快信,信封下款,正是馮子雲。計春如獲至寶一般,連忙拆開來看,那信上大意是這樣說著:模範中學既然是停辦了,省垣沒有適當的學校可以讓他上學;他若是可以離開父親的話,可以到北平來讀書;只要川資籌得出來,學膳費雖不能完全免除,總可以想法相當地減少。

  計春看著,簡直歡喜得要跳起來,當時就把這封信念給世良聽,世良默然了許久,因道:「若是說為你讀書這一層,應當讓你到這種大地方去,可是你今年才是十七歲的孩子,讓你千里迢迢跑到這樣遠去,我可有些不放心。」

  計春道:「那要什麼緊?到了浦口,搭上火車,就算到了,而且那裡還有馮校長照應,也和在省城差不多。人家還有漂洋過海,到外國去留學的,那又當怎麼辦呢?」

  世良心裡雖然十分捨不得兒子走開,可是為了父子的私情,耽誤了兒子遠大的前程,這也未免不對。因之臉上露出了躊躇的樣子,一時答覆不出來。計春看了,有什麼不明白,因道:「這話留著慢慢再商量好了,我也不一定要去。」

  世良道:「我有什麼不願意的,一來你大病之後,一出門就是這麼遠,怕你自己就照應自己不過來;二來,馮校長雖是答應幫你的忙,但是到北平去讀書,不是一年兩年的事,人家能永久幫你的忙嗎?」

  計春道:「病呢,我倒是完全好了,也沒有什麼照應不過來,至於馮校長幫忙能幫多久,這話本是難說,其實就是我們自己拿錢讀書,能讀多少日子,哪裡又說得定。」

  世良見兒子對於自己兩層說法,都駁得乾乾淨淨,兒子雖是說不一定要到北平去,但是他決不能就這樣灰心了。因之私下就和倪洪氏商量,這件事應當怎樣辦。倪洪氏是個舊式婦人,當然也反對女婿遠去。於是這一個問題,就擱下來一個星期之久。

  在這一個星期裡頭,計春茶不思,飯不想,只是唉聲歎氣。世良忽然興奮起來,向倪洪氏說:「孩子已是決心要去的了,留著他在身邊,他也是沒有心念書的。我的功德,已經做了一小半,不能到了現在反擱了下來,不如我親自送他到北平去一趟,面托馮校長照管他,拼了多花幾個盤纏錢,以後讓他放寒假放暑假都回來一趟,我只當他在學校裡寄宿了,也沒有什麼捨不得。」

  倪洪氏看了計春最近一個星期的情形,也怕會逼出他的毛病來,對於世良的提議,也就狠心地贊成了。

  計春得了這個消息,立刻就喜笑顏開。這讓世良看到,更不能不送兒子北上。忙了幾天,湊了一二百塊錢,將豆腐店暫時歇業了,擇了一個日子,就帶計春動身。

  動身的前一晚上,倪洪氏走到世良屋子裡來,和計春檢理衣箱,該補的補了,該縫的縫了,該添置的添置了,將許多衣服鞋襪堆在桌上,然後當了計春的面,一件一件放到箱子裡去。每放一樣東西到箱子裡去,都告訴他什麼時候穿,什麼時候洗,仿佛計春連穿衣襪都不知道一樣。

  計春道:「我這些實在都是真話,你覺得怎麼樣?」

  菊芬微笑道:「你說的話太不文明了,讓人聽見,那不是笑話?」

  計春道:「結了婚的夫妻,這樣一句話,就不文明嗎?」

  菊芬這才將手縮了回去,笑道:「不要說了,我媽快回來了,你的病不是忌說話嗎?你還是少說話罷。」

  計春道:「我還有兩句話沒有說完,說完了我就不說了。這次,我聰明了許多了,決不做得新忘舊的事,這話還是不對,從今以後,我只記得你,根本就沒有什麼新舊。」

  菊芬笑著點點頭道:「但願你這話是真的就好。你不要說了,我知道了就是了,你不是忌著說話嗎?怎樣有許多話說呢。」

  計春對了菊芬的臉上,只管看著,不知不覺地露出一些笑容來。他雖是笑著,然而露出嘴裡兩排白牙,還是覺得慘瘦可憐,菊芬就向他道:「你這次病,去了半條命,什麼心事都不要去想,好好的睡覺罷。」

  計春還不曾答覆著,倪洪氏就在外面插言道:「喲!孩子,你想著什麼心事,還要妹妹來說你呢?」

  她說著話,一腳跨進門來,計春已是翻身向裡,裝著睡覺。菊芬低了頭,又不知如何是好了。

  倪洪氏想著,一個是病人,一個是小孩子,料著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,也就不去追問了。可是菊芬因為有了這一度談話,心裡更要親愛計春許多。現代十四五歲的姑娘,不是以前十四五歲的姑娘,她應該什麼事情都懂得的了。

  又過了一星期,計春的病勢越是見好,大家都跟著他高起興來。不過腸窒扶斯這種病,卻是很能拖延日子,約莫有一個月,計春才恢復健康。

  長遠的暑假時期,在病裡頭,倒是消磨掉一大半。他究竟是個有志向上的孩子,覺得下期的學業,在這個時候不能不先籌劃一番,是在本校升學呢,還是另做打算?即日就到學校裡去見馮校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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