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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


  倪洪氏道:「為什麼嘴不緊?若是不緊,這十幾年來了,我怎麼沒有露出一個字來呢?」

  魯進道:「嘴緊不緊的話,那全在你,倘若你洩漏了什麼風聲的話,這每個月五塊錢的零用,你還要不要?這裡的房子,你還想住不想住?老實說,我今天來看房子是假,來告訴你的話是真。你千萬不要對周家父子瞎說什麼,你不替你打算,你也要替她打算。她的事情,若是大家都知道了,你想想看,她還站得住腳嗎?她那個好勝的人,恐怕她真會跳江呢。」

  菊芬站在一邊,看了母親和魯進說話,似乎懂,又似乎不懂。這時魯進說到她會跳江,就扯著倪洪氏的衣服問道:「媽!他說哪個會跳江?」

  倪洪氏道:「說人家的,不相干。魯二爺!你由我們那邊走吧,我來關上這裡的店門。」

  她並不理會菊芬的問話,已經把店門關起來。

  魯進穿過這個院子,由後門走出來。倪洪氏送到後門口,叫起來道:「二爺我還要和你說一句話。」

  魯進走得很遠了,聽她如此說,只好走了回來。倪洪氏低聲道:「你放心得了,我決不會胡說的。你說得不錯,我也應當替她打算呀。」

  魯進淡淡地一笑道:「你也想明白了。」

  他也只說這一句話就走了。

  自魯進這樣一來,平白地添了倪洪氏的心事。那菊芬年紀雖小,人卻是很聰明,看到母親眉頭緊皺,和魯進說話,又是那樣隱隱約約地,心裡卻很是納悶。難道母親不願意有一家鄰居搬來不成?這可不知道她的心意何在了。

  到了次日,周家父子已經來打掃房子,隨後陸陸續續也就搬來一些東西;也不過六七天的工夫,他們就搬進來了。不過世良是個鄉下人,見人就不大會說話;加上倪家母女兩個,又和鄉下王大媽家情形差不多;自己想著,不要惹些什麼是非,因此他搬進店來以後,除了到院子裡來晾曬衣服以外,卻不出那院子門。

  有一個晴天,倪洪氏見計春端了一大盆水,放在院子門口,那盆裡滿滿地浸了許多布片,大一塊,小一塊,計春蹲在地上,只管低頭去洗,倪洪氏見地上的陽光,快移到他腳邊,他滿頭是汗,兀自洗著不停,便走到盆邊問道:「小兄弟!這是什麼布,你這樣趕著洗?」

  計春聽了問話,立刻就起來答道:「這大的篩豆漿用的,小的是包豆干用的。」

  倪洪氏道:「你家不是還有幾天開張嗎?你趕著洗做什麼?」

  計春道:「伯母,你有所不知,我爹是個勤快人,無論什麼事,他都要自己趕了做。這幾天,他忙著開店,外面買東西,家裡修灶安磨子,太累了,睡著了,半夜裡在床上哼氣。我想和他做些事,他不要我做,而且我也要溫溫一些功課,預備考學堂。他昨天就浸了一盆布在這裡,沒有工夫洗,今天出門去,看到天上好太陽,他又說:誤了這個晴天,可惜得很。我怕他會趕回來洗,所以趁他沒有回家,先洗起來。這都是新布,沒有什麼難洗,擦去了漿水就行了。」

  他說著,又蹲下身子,伸著兩手到水裡去只管搓洗起來。

  倪洪氏聽說,將計春周身上下,都看了一遍道:「你這點年紀,倒知道心疼你父親受累,怪不得你父親賣苦力幫你念書了。洗衣服這不是男孩子的事,你也洗不好,我叫我們小丫頭來幫著你洗吧!菊芬!這裡來。」

  她如此一叫的時候,菊芬跑得摔擺著兩條辮子,跑到盆邊來。倪洪氏指著盆道:「你看這個哥哥多懂事呵!他怕他爹受累了,趁著他爹不在家,給他洗衣服呢。你能夠嗎?幫著人家洗洗罷。」

  菊芬將手掌心輕輕地拍著嘴,有些羞答答的樣子,倪洪氏兩手按了她的肩膀,讓她向下一蹲,笑駡道:「你這孩子做事,真不如人,越比越下去了。」

  菊芬蹲著在盆邊,隨手一掏,掏了一幅布角在手,她用力一扯,恰好是由計春手上扯了過來,計春不曾留意,身子向前一栽,兩手倒按在盆底上。菊芬看到,自然是噗嗤一聲笑了。計春臊了一張通紅的臉,找了一塊小些的豆干布,只管帶著水嘩啷嘩啷搓著。

  倪洪氏笑道:「你這孩子又頑皮,人家是鄉下來的老實孩子,你可不許再欺侮他。你要欺侮他,我就會打你的。」

  菊芬笑道:「我哪裡欺侮了他,是他自己栽倒的。那個孩子!你說是不是?」

  計春紅了臉道:「不要緊,不要緊。」

  倪洪氏點點頭道:「這孩子實在好,實在好!我要是有這樣一個兒子就好了。」

  她一迭連聲地叫了幾句好,卻不料隔壁早已回來未曾出面的周世良聽到了。到了這時,他忍不住走出來說上兩句,於是一幕錯綜交互的戲劇,就在這裡開始了。

  §第七回 頻喚哥哥相親如手足

  倪洪氏看到小計春替父親洗豆干布,其志可嘉,其行為又可憐。她正歎息著,想這樣一個兒子而不可得。周世良笑著由豆腐店裡走了出來,向倪洪氏拱拱手道:「你老心事好,倒要你大姑娘給我洗豆干布。」

  倪洪氏笑道:「周老闆!你造化,生了這樣一個好兒子,再苦個幾年,你就有接腳的了。這孩子真是讀書明理,說出話來,大人都是想不到的。」

  世良又笑著拱拱手道:「你老誇獎,你老眼前也就是這一位姑娘嗎?」

  倪洪氏道:「不,我原生了兩個孩子,大的……大的自小給了人,如今不知道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。我原是不肯把親生骨肉給人,是這孩子的老子窮瘋了,瞞著我,偷著送給了別人。我五十歲的人了,只有這樣一個小黃毛丫頭,以後的日子,我就不敢想。」

  周世良道:「你們城市裡人,都說著男女平等啦。養姑娘也是一樣的,姑娘好,現在也可以出來做事,也可以掙錢養家的。」

  倪洪氏道:「男女平等,那不過是句話罷了。有錢的人家,把女孩子送去念書,那也不過是好玩,哪有人真的把女孩子去念書,指望著她來養家的呢?女孩子聰明一點,清秀一點,將來招一個好些的姑爺也就是了。」

  她說到這話時,那蹲在地上洗豆干布的計春,卻向對面的菊芬偷看了一眼,倪洪氏道:「小兄弟!你不必洗了,讓她慢慢地給你洗出來了就是。你不是說要預備功課去考學堂嗎?你還是去預備功課罷。」

  計春抬起頭來,向他父親看了一眼,意思是表示著問:可以讓她洗下去嗎?世良看倪洪氏說話,卻是誠意,就對他道:「這位大娘體恤你呢,你就讓這位小姑娘給你洗下去罷。你趁著這個工夫,可以去看看書。」

  計春於是向倪洪氏點頭道謝,自向豆腐店裡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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