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五子登科 | 上頁 下頁
五十六


  金子原道:「那時候,我……」說著把頭搖了幾搖,沉吟道:「這真有點奇怪。露珠,你看她為人怎麼樣?」楊露珠毫不猶豫,肯定的答道:「她很好呀!」

  她還是靠桌子邊上站定,腳尖搖得更厲害了。

  金子原一想,這事不必討論,詞頭晚上問田寶珍一問就明白了,想了一下便道:「也許她來問我,要哪天上演吧?今天這樣大雪,有幾處應酬,我不去了,晚上我在家裡吃飯。」

  這話,楊露珠聽了十分歡喜,跳起來道:「你在家裡吃飯,我叫杏子去告訴他們,把菜弄好點。本來母親也來了電話的,要我回去吃飯,這樣我也不回去了。」

  金子原笑道:「你陪我吃飯?」

  楊露珠將水盂子裡清水蘸了蘸,用手指在桌上連畫了三個圈兒,然後臉望下沉著,露出可憐的樣子,微微鼓了嘴唇說道:「你有三天不在家裡吃飯了,妤容易盼到你在家裡吃飯,還不應該快活嗎?」

  金子原覺得她真可憐,笑了一笑,又想伸手挺她的胳膊。她又一跳,笑道:「別鬧,我去告訴杏子去。」說著,她就連蹦帶跳的走了。

  金子原一想,外邊在落大雪,她身上只穿一件羊毛衫,一件淡綠毛繩褂子,身上這也許涼一點吧?又想,田寶珍為什麼來這裡?她說的話,就是有一點口不應心。……他正在亂想,這時楊露珠進來了,她立刻想起了劉伯同的請,便道:「我從前和你提的佟北湖,你還記得嗎?」說時,在壺裡倒上一杯熱茶,先用嘴試了一試,然後端到專員身邊放下。

  金子原道:「這人是一個特號漢奸。因為你當了他的面提著,所以我只好點點頭。恐怕我們法官到了,這傢伙就要吃官司的。還提他作什麼?」

  楊露珠挨近金子原的椅子說道:「自然,他是一個漢奸,那是賴不掉的。不過國家正在用人的時候,這人還小有才,趁他還沒有吃官司的時候,我們不妨問他一問,哪裡還有日本人私藏的東西,叫他實說。我想他對金專員,總不敢隱瞞的。」

  金子原伸了手握著她的手道:「這是哪一位才過八鬥的人,來走我們夫人的路子?」

  這「夫人」一句稱呼,真是一粒仙丹。楊露珠俯著身體道:「這可是你說的呀,走你夫人的路子!」

  金子原道:「本來就是嗎!你說,誰來走你的路子?」

  楊露珠十分高興,臉上笑嘻嘻的道:「這有什麼人來走我的路子?不過是我想起來了,才敢跟你提上一提。我們一班人都和佟北湖相識的,你不妨找劉伯同問問,還是找佟北湖談談呢?還是不跟他談?」

  金子原握著她一隻手,想了一會,便道:「談談也無所謂。」

  楊露珠大喜,就當了金子原的面按鈴。杏子進來,楊露珠道:「劉伯同在公館嗎?你說,專員有事問他。」

  杏子說了一聲「是」,回頭走了。露珠還是挨著椅子,等杏子出去了,她說道:「人家來了,我站得太近,那究竟不大好吧?」說著,一抽身在沙發上坐下。

  劉伯同進辦公室來了,見金子原對著露珠微笑,心裡就猜著一定有消息,因問道:「專員有什麼指示嗎?」

  楊露珠將嘴向金子原一努道:「專員問你佟北湖的情形呢。」

  劉伯同點頭道:「佟北湖的情形我倒知道一點。」

  金子原道:「你請坐下來談吧。」說著,將面前紙煙聽子一推。劉伯同看這樣子,定是楊秘書進言生效,自己要好好的將佟北湖的情形報告一番了。於是就對著寫字臺的沙發坐了,先將佟北湖當漢奸時候的情形略微報告了一下。然後又報告佟北湖的近況道:「這些事是瞞不過重慶方面的,佟北湖也知道自己免不了吃一場官司。但是他自已有個傻想頭,想把自己所知道的,報告給重慶來人,也許可以減輕一點罪過。他同我也說過好幾次,我想報告專員,總覺著有些不便,所以不敢說。」

  金子原對他笑笑,把紙煙聽子一推,笑道:「抽煙!」

  劉伯同看看專員,還沒有生氣,便取了一支煙,在身上掏出打火機來點上。楊露珠看到,也取了一支煙。金子原趕快將打火機由衣袋裡取出。楊露珠更是得意,連忙將煙抿在嘴唇上。金子原將打火機,舉起來將煙點著。楊露珠重重的將煙吸了一口,對著金子原嘴邊輕輕的一噴,就像一枝箭一樣,噴了出去。金子原還沒說話,楊露珠就把煙向金子原嘴邊輕輕一塞。劉伯同看到,心裡道:「這份親熱,恐怕田寶珍也賽不過她吧!」

  金子原倒也表示接受,將煙吸了一口,笑著對劉伯同說道:「佟北湖向我報告,要怎樣才適宜呢?」

  劉伯同對這邊一望,笑道:「從前,他要說什麼話,不問地方,日本旅館呀,中國清吟小班裡呀,隨便哪裡都行。現在他不敢胡為了,當然以私人客廳裡為宜。」

  金子原道:「我不是問這個。我問的是我們私談呢?還是寫一張字來,仔細報告呢?」

  劉伯同見楊小姐嘴邊帶了一點笑容,也不知道她笑的是金專員不敢胡為呢,還是自己報告不對。這也不必管她了,便道:「我看還是私談好。我知道佟北湖把金條藏了好多根。這還是小事,有幾處醫院,幾處公司,他都知道日本人如何和中國人一起開的。」說著,又變了口氣道:「就是日本人,他們除了資本以外,也有好多金錢秘密的藏起來了。這些地方,佟北湖都很清楚。」

  金子原把煙吸著,想了一會道:「那就叫他到此地來談吧。」

  劉伯同道:「要來,晚上來比較合宜。——今天晚上可以嗎?」

  這一句,正合楊露珠心意,連忙向金子原看了一看。金子原道:「何必這樣忙呢?哪天晚上,過一天告訴你吧。」

  楊露珠道:「雖是不必那樣忙,我想從快一點兒好。明天晚上怎麼樣呢?」

  金子原把煙頭扔在煙盤裡,點點頭道:「那也好,就是明晚九點鐘吧。」

  劉伯同看楊露珠的說話,又有一點靈,也不知道她又怎麼在金專員面前下了一番功夫。自己答應一聲「好?,就慢慢兒的起身走出去。

  金公館裡開晚飯,總是六點半鐘。現在只有五點多鐘。楊露珠記著田寶珍說的話,要混過七點鐘才能讓金子原出去。這一段時間,總要使他不嫌麻煩才好。她坐在沙發上,仍舊端了那本《紅樓夢》翻閱。金子原笑道:「今天真難得,你總是在看書。」

  楊露珠依然望著書,口裡答道:「我看的是《紅樓夢》,這似乎不能增加什麼學問吧?人家說的,雪夜燈下看書,最有味兒。不過我看這書裡,林黛玉姑娘樣樣都好,就是愛使小性兒,這一樣就不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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