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五子登科 | 上頁 下頁
二十一


  楊小姐將身子一扭道:「我為什麼生氣。張丕誠和人家跑腿,你又和張丕誠跑腿,那也太犯不著吧?」

  劉伯同看她滿臉的怒容,覺得這話就不好再向下說於是抱了拳頭道:「你一定要明白我的作風,我先告訴你,不先告訴他,這就是大有用意的。」說著,用手向裡面屋子裡連指了幾下。

  楊露珠坐在沙發上,在手皮包裡拿出了幾粒紙包糖果,架了腿幔慢的剝著吃。劉伯同就在露珠對面坐下,但是不能默然坐著,就把張丕誠接收房子的經過拿出來當談話資料。楊小姐倒是靜靜的把他的話聽了下去。劉伯同說完了,她淡笑道:「你和朋友幫忙,總算努力了。不過親戚和朋友比起來,應該還是親戚更進一步。你為朋友幫忙,可別忘了親戚呀。」

  劉伯同笑道:「你可別說負心話,我對楊小姐還有什麼不盡心之處嗎?」

  楊露珠道:「張丕誠現在住的房子,我知道就不錯。你還忙著給他找一所大公館。可是我呢?我的母親,是你的丈母娘,你也有半子之勞。有現成的房子,你怎麼不給她找一所?」

  劉伯同對屋子四周看了一看,然後,又坐到她身邊的沙發上來,側了身子低聲笑道:「這還用你說嗎?不過我有個想頭。像現在我們可以接收的房子,那都是公開的,縱然我們拿到了手,那還是要吐出來的。你想這麼大的一所房子,那是可以向口袋裡裝下去的嗎?我們要房子,只能要那不公開的。能不出錢最好,就是出錢,也要向最少的數目上說。我就知道現在有幾個小漢奸,要賣了房子出溜。」

  楊露珠不等他說完便攔阻道:「別罵人。小漢奸?你指著誰說?你別忘了自己呀。」

  劉伯同紅著臉抱了拳頭笑道:「我們私下說話,你何必這樣咬文嚼字呢?就憑了我們和專員這一番聯絡,我們也是地下工作的一分子,別妄自菲薄呀。」

  楊露珠笑道:「我沒工夫和你說這個。地下工作,天上工作,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。我先請問你,那不公開的房子在哪裡?你別隨便拿話搪塞我,老實不客氣,我是要你兌現的。」

  劉伯同在衣服袋裡摸索了一陣子,摸出一個透明的硬殼夾子來,隔了殼子,可以看到裡面藏著許多字條。他將那些字條拿出來清理了一陣,找出一張橫列的單子,一行行的注著行書字。他就把這字條交給她道:「你看,地方、間數、房子的新舊以及房子的主人,都簡單的加以注明,你先把這字條看清楚了,哪個地點的房子合你的口胃,然後你就挑選那所房子。挑選好了以後,我悄悄陪你去看。那不過花很有限的幾個錢,就可以辦理完畢的。」

  楊小姐把那張字條拿在手上,仔細看了一看,笑道:「你倒真是調查得清楚。假如要我挑選的話,這些房子,我願意都要。」

  劉伯同聽著,不覺伸了一伸舌頭,然後笑著搖了搖頭。

  楊小姐還不曾說著什麼,裡邊屋子的門簾掀開,金子原穿著睡衣,伸出頭來探望了一下。見楊小姐還穿著大衣,問道:「你打算出去嗎?不忙,我們一路走吧。」

  楊小姐笑道:「我因為你願意吃點薰臘的東西,所以我老早的到東安市場去給你跑了一趟,我還是剛回來呢。」

  金子原點頭道:「謝謝。我們還得買幾兩好酒喝喝吧?」

  楊小姐將嘴一撇道:「你不用買酒喝了,你有人請!」

  金子原索性走了出來伸著手道:「拿請帖我看看,誰請我?」

  楊露珠指了劉伯同的嘴道:「你要看請帖嗎?這就是。至於是不是像請帖那樣清清楚楚沒有錯誤,那我就不負責任了。你看這張請帖怎麼樣?」

  劉伯同笑道:「楊小姐把我罵苦了。我也是由人家轉約的。」

  金子原道: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說著,向楊、劉二人注視了一番,劉伯同也不問他是否同意,就向他裡面屋子裡一鑽。

  金子原回轉身來時,劉伯同拉著他的睡衣袖子,站到一邊,低聲笑道:「張丕誠告訴我,小田今天晚上請你吃飯,那無非也是感謝之意。可是那一位聽說大不高興,你不看到她把話損我嗎?這真是冤枉,我哪裡有絲毫意思要小田請客?」說著只管向門簾子外擠眉弄眼。金子原對於這件事,似乎不怎麼介意,問道:「是哪家館子,什麼時候?」

  劉伯同道:「過一會兒,她自己也許有電話給你,你不必接電話,讓信差告訴她,你出去了就究了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。」

  金子原笑道:「這不大好。人家一個唱戲的女孩子,講的就是個面子。巴巴的清吃飯,給人家碰了回去,也太不好意思了。況且人家請中央來的人,一定是在館子裡定下座位,邀了許多人作陪的。我主客不去,她客是請了,錢是花了,那還事小;人家說田寶珍請金專員不到,碰一鼻子灰,她怎麼下得了台?——我當然去,你也去。」

  劉伯同聽他這話,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。這和楊小姐的意志完全相反,可能鬧上彆扭。這必得事先為他們調處一下才好。於是將手摸摸頭髮低聲笑道:「那我可要怪你了。誰讓你和楊小姐一見鍾情,兩人太要好了,你和普通女人接近,那倒也無所謂。以你和這個浪漫出名的田寶珍接近,她怎麼肯放心?你可不可以先和她商量好了再說。」

  金子原笑道:「你說得過火了一點,她也不至於這樣關心著我吧,這也用不著商量,我們一路去吃飯就是了。」

  劉伯同道:「小田倒也是請了楊小姐的。」

  金子原道:「那更不成問題了。請吃請喝無惡意,怎麼著也得答應人家這個約會。我是去定了。」

  他說這句話時,聲音還是非常之大。劉伯同心裡叫了一百二十句糟糕,可是又不敢再進言,只有拿著紙煙火柴,借了吸煙的動作,站在一旁出神。

  這時楊露珠進來了,她已脫了大衣,連手皮包共同夾在手腕下。她向金子原的頭髮看了一看,笑道:「這一覺睡得很甜,你什麼都不知道,頭髮全亂了。勞駕,你先給我接著大衣。」說著,把大衣塞到金子原手上。然後打開皮包來,取出一把小牙梳,笑道:「我給你理理吧。」

  她將皮包放在桌上,站到金子原身後,左手按了他的肩膀,右手拿了梳子給他梳攏著頭髮。劉伯同自言自語的道:「電話來了,也沒人接。」

  一掀門簾子走了出去。其實牆上裝的牆機,靜靜的掛在那裡,並沒有任何響聲。他也沒有向電話機看上一眼,自架了腿坐在沙發上吸紙煙。半點鐘後,金子原已洗過臉,換了西服出來。楊小姐跟在身後,兩個人臉上,全帶了笑容。劉伯同心裡暗罵道:「瞎起什麼哄!大概反對小田請客的話,她根本沒提吧!」

  就在這時,電話鈴響了。劉伯同心裡一動,這必是田寶珍打來的請客電話,為了免去麻煩,這電話接不得。因之他呆在一旁,並沒有動手。楊小姐跑了兩步,走到電話邊去,抓住電話聽筒,就先「喂」了一聲。她笑道:「哦!田小姐,好哇?我忙什麼!請專員吃飯,他知道了。他說了,他還沒有效勞呢,就要你先請客。不過你請他,他一定來。我不叨擾,我可沒有那力量敢說捧場的話呀。好的,好的,我就陪著子原來吧。你要不要和子原說話?」

  劉伯同在旁邊聽到她連叫兩句子原,心裡倒是一怔。心想自從專員到北平以來,還沒有人敢叫過他的大號。論交情,楊小姐和他還淺著呢。論地位,是他的私人秘書,怎麼可以當了人直叫他的號。而且還是在電話裡和另一位小姐談話。他這樣想著,就向她和金子原的臉上看去。

  楊小姐右手拿了電話聽筒,左手向金子原招了招,偏著聽電話的頭,也向金子原點了兩點。金子原當然就走過去了。她突然將手按著話筒,以免說話聲音由那裡傳了出去。然後身子一扭,眼睛向他一飄,笑道:「我不要你和她說話,你有什麼話。我給你傳了過去。」

  金子原笑道:「隨便你怎麼辦都行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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