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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


  他說著,並不猶豫,立刻走開!但是他並沒有到樓下散座上去聽戲,就站在包廂的樓梯口上。直等著臺上的「紡棉花」快唱完了,他才搶到劉伯同的包廂後面站著。老劉起身穿大衣,看到他畢挺的站在包廂外面,這就先和他笑著點了個頭,作個通知。然後向金子原包廂裡走去,低聲道:「這些名片,已經印得了,而且是佟北湖親自送來的。」

  金專員「哦」了一聲,點了點頭。因為他正提著楊露珠皮大衣的領子,給她穿大衣,沒有工夫和別人說話。劉伯同等他把楊小姐伺候完畢了,這才走近兩步,向他低聲道:「他就站在那裡,我引他和你見見好嗎?」

  金子原將眉毛皺了兩皺,卻沒有去答覆這句話。劉伯同又低聲笑道:「人家已經在這裡等好幾個鐘頭了。見見也無所謂。」說著,就向佟北湖招了兩招手道:「北湖,這是金專員。」

  佟北湖聽說,立刻搶步過來深深的點著頭笑道:「金先生,我是久仰得很,久仰的不得了。」

  金子原也有個成見在胸,在大後方,大家說北湖手段高超,對於中央去的人,一定施以各種巧妙手段,將人包圍住。而自己也誇過口,無論他用什麼手段,也不會受他的包圍。這時見了面,立刻想起前話,所以他雖然十分的客氣,對他還是愛理不理。但佟北湖不介意,又向楊露珠深深的點了個頭。

  楊小姐的態度,正和金子原相反,她競走向前和他握著手道:「佟先生,我們很久不見了,你好。我很想和你談談,你什麼時候有工夫呢?」

  佟北湖被她握著手,而且向她深深的鞠著躬,笑道:「楊小姐有什麼事,賜我一個電話,我立刻就到。」說完了這句話,楊露珠才縮回手去。卻偏了頭向金子原何道:「明天中午,你在公館裡吃午飯嗎?我想是可以的。」

  金子原沒有理解到她突然問這句話的意思,也沒有加以考慮,就答道:「你若願意那廚子作點菜你嘗嘗,我就陪你在家裡吃飯吧。」

  在包廂外面站著的人,一聽這口風,完全不是平常家數。專員說陪著楊小姐在家裡吃飯,那簡直是太親密了。家裡吃飯,誰的家呢?大家很快的向他們飛了一眼。但楊小姐對於這事並不介意,她向佟北湖笑道:「佟先生,你聽見沒有?專員明天在家吃午飯,你上午的時候到專員公館去拜會專員吧。我也在那裡,大家談談吧。你可以聽到大後方許多令人興奮的事呀。」

  她說了這話,還怕金子原會有什麼推諉之詞,這就回轉頭來向他道:「關於北平的情形,佟先生十分熟悉。你明天可以和他談談。我想那是於你不無好處的。」說時,她故意歪著手臂,碰了他一下手膀子,表示著很注意這件事似的。她那雙靈活的眼睛,隨著這個動作,就很快的向他睃了一下,金子原在她這眼光籠罩之下,什麼彈性都沒有了,就帶了笑連連的點著頭道:「好的好的。」

  楊露珠向佟北湖笑道:「聽見沒有?我們大概十二點鐘到一點鐘,准在家裡吃飯,你就在那個時候去吧。縱然專座公事忙,可是我這個人言而有信,約你那個時候去,一定在家裡等著你。」

  她說這話時,臉上帶了很調皮的笑容。金子原明知道她這話裡有話,在這時候,任何事情都不願得罪楊小姐,這就笑道:「佟先生,你按時來吧。我決計也是不失信的。」

  佟北湖聽了金專員叫他先生真有點受寵若驚,立刻彎了腰鞠下躬去。笑道:「金專員稱呼太客氣,就叫我佟北湖得了。」說完,他又是一鞠躬。

  金子原在他每次執禮甚恭之下,對他的印象就不算壞。他第二次鞠躬,也和他點了個頭。楊小姐看到這事情介紹成功了,就挽著金子原的手一路走下樓去。她將一隻手挽住金子原的手臂,將頭挨著他的肩膀,不斷的回轉臉來輕聲低語和他說話。後面一大群人跟著,自然都不作聲了。

  §第六回 心醉奇裝燃煙忘食味 門深封鎖側戶走奔車

  他們出得戲館子大門,汽車已是在路頭上停著。金子原剛剛跨上車門,劉伯同就跟在後面,有個要進不近的樣子。楊小姐落了座,向他招招手道:「就坐這輛車吧。」

  他走到車門邊,並不上來,笑著搖搖頭道:「不,我有車。我問你一句話。」說著,把頭伸進車門來,低聲笑道:「小田馬上就要到公館裡來拜訪專員,你看,還是明天去呢?還是……」

  楊露珠笑道:「這話你怎麼問我,你得問專座呀!」

  劉伯同笑道:「你忘了你的身份了。」

  楊小姐聽了這話,不由得臉上一紅,將眼睛向他溜著。金子原也覺得他這話有些冒味,咳嗽了幾聲,掏著手絹擦臉。劉伯同不慌不忙扛了兩下肩膀道:「你是專員的秘書呀。照例,專員見客,應當由秘書先行決定,若是不大要緊的客,秘書就代見了。何況小田又是女客,這不該先向秘書請示嗎?」

  楊露珠這才知道他是這樣繞了脖子來說的。露著白牙齒微微扭著頭一笑道:「廢話!」她雖僅僅是這兩個字,倒有很深的含意。劉伯同不好向下再說什麼。

  金子原心裡,正注意著這事,便笑道:「我無所謂,叫她來吧。由楊小姐陪她吃頓消夜,大家談談。她是優伶世家,怕不是一位交際能手。」

  劉伯同笑道:「她是張丕誠代邀的。」

  金子原道:「你們都來。我也有話和他說。」

  劉伯同又偷看了楊小姐一眼,覺得她的臉色也還正常,就自行去辦他的事。在三十分鐘之後,金子原和楊小姐坐在公館的客廳裡。院子裡一陣腳步響。張丕誠、劉伯同兩人搶上掀著客廳的棉布簾子,讓後面的人走了向前。後面的人,就是田寶珍。她身披著紫貂大衣,在領口裡露出一條大紅小圍巾。這小圍巾族擁著一張濃塗脂粉的臉。人沒有向前,早是一陣很濃的香味,送到人的鼻孔裡來。

  劉伯同等她進來了,也就跟著走進了屋子,站在她和金子原的中間,向兩方介紹著。這位田小姐並不擺角兒的架子,兩手下垂,對了金專員很深的一個鞠躬,臉上擁出一陣嬌憨的微笑。

  一般坤伶,在臺上很漂亮,卸裝以後就十分平常,甚至反而引起他人不良的印象。這時田寶珍到了面前,覺得比在臺上還要好看。鵝蛋型的臉,又帶點兒尖下巴,輪廓就很動人。而那雙靈活的鳳角眼睛,在兩條長眉毛下閃著水光,就很有幾分媚態。因她那張臉上,就根本帶著笑容的,金子原受著她這一鞠躬,就覺得心裡一動。

  她又很大方,見到楊露珠在金子原身後站著,這就搶前兩步,伸了雪白而又帶著紅指甲的嫩手,向楊小姐握著。笑道:「密斯楊,我們又好久不見了。就是這麼一別,情形大為不同,現在我們是重見天日了」

  楊露珠道:「可不是?以後我們總可以過好日子了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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