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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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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坐下來自斟一杯茶喝,笑道:「總算沒有誤事,現在可以吃飯了,下午我恐怕要到郊外去一趟。」 曲芝生料著她有什麼重要事情發生,而女人的秘密,又不是隨便可以問的,便遵命立刻叫茶房預備上菜。五分鐘後,她又恢復了平常的態度,倆人自也從容的吃飯。約莫吃到半頓飯時,卻聽見這樓板上一陣雜亂的腳步聲,似乎來了不少的顧客。這當然與曲芝生無關,他也不去關心。 又過了五分鐘,忽然有一個很沉濁的聲音,叫著青萍。曲芝生回頭看時,正是她的未婚夫區亞英又來了。區亞英兩手叉了腰,攔了房門站住,橫了眼道:「你今天還有什麼話說?」 青萍也把臉紅了,站起來道:「有什麼話說,難道我請客吃飯,還有什麼請不得嗎!」 亞英道:「我不和你談私事,那張合同,還在你身上,你帶了到處跑,什麼意思?」 青萍道:「合同我交出去了,劉先生已交付了第一批款子五百萬。」 亞英走著逼近了兩步,依然兩手叉了腰,問道:「款子你交付了嗎?」 青萍道:「是兩張支票,我收在皮包裡。」 亞英道:「我現在和一些朋友吃飯,不便和你聲張,我倆遲早有帳算。這一筆款子,不能放在你這裡。說著,把旁邊桌上兩隻皮包,一把抄起向腋下一夾,拿了就走。青萍叫道:嚇!那只大皮包,是人家的,你不能都拿了走。」 亞英遙遠的答道:「我在樓上,誰的東西,誰到三層樓上來拿,我在這裡等著他。」 曲芝生坐在那裡發呆,始終不敢交畝。當亞英拿著自己皮包去的時候,本想叫出來,因為青萍已喊出來了,那是人家的皮包,所以還是沒有作聲。這時,亞英交代到樓上去拿東西,分明知道他和一班朋友在那裡等著,這一班人是什麼腳色,卻猜不出,反正他們來意不善,自己跑去拿東西,寡不敵眾,必定遭他們的暗算,好漢不吃眼前虧,實在去不得。可是真不去吧,那皮包裡藏著三百多萬盧比,好容易用盡了心機,在人家手上弄來,豈可輕易的丟了。他心中發急,臉上也變的通紅。青萍道:「曲先生不要緊,你那皮包,我完全負責,請你稍等一等,我去給你拿來。」 曲芝生看她那分義形於色的樣子,倒怕她為了取這個皮包,又出什麼亂子,因和緩著語氣道:「希望黃小姐一切和平解決。」 她自穿起大衣,一面向外走著,一面答道:「沒關係,公司裡幾千萬的東西,由我手上經過,也沒有出過一點亂子。」說話時,已經走上三層樓去了。 曲先生對了一桌子萊,無精打彩的吃著飯、靜靜的昕去,樓上並沒有什麼爭吵聲。約莫有十來分鐘,一陣腳步響,有人直逼近這房門口,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,向後退兩步,靠了窗戶口看時,來的人前面是黃小姐,緊跟著的是她的未婚夫,再後面是兩個穿制服的人。黃小姐正提著那個大提包,向屋子裡桌上一拋道:「曲先生,收著你的東西,我們自去辦交涉,沒有你的什麼事。」 其中一個穿制服的喊道:「姓曲的,看你也是個體面人,為什麼幹拆白黨的勾當,你也脫不了手,我們兩張支票不見了,我們一路走。」 另一個道;「一路走像什麼樣子,他有名有姓有字號,反正他跑不了,走吧。」說到那個「走」字,簇擁著黃小姐走了。 曲芝生直等聽不到腳步響了,趕快取過皮包,打開來看,檢查裡面東西,大小厚薄的,樣樣俱在,就是剛由老商手上取得的那一批盧比,卻是一張不曾留下。瞪了兩眼,望著皮包,人都氣得癱軟了。他出了一會神,心想莫非黃小姐做成一個圈套來害我?不會不會,自我第一次看到她起,我就知道她是位十足的闊小姐,她對於幾百萬塊錢,大可以不放在心上,不見她將那重要的合同丟了,也毫不在乎嗎?那麼,這筆錢是那個姓區的拿去了,看他那個樣子,原來把我的皮包拿去,是出於無心,拿去之後,發現我皮包裡有那些盧比,這就見財起意了。錢的數目太多了,這含糊不得,一定要追了回來,不過要用什麼法子追回來呢?自己既沒有親手把盧比交在人家手上,也無法找個什麼人來證明,皮包確是姓區的拿去過的,又經黃小姐取回來了。和姓區的要錢呢,這交涉不好辦。自己曾約著人家的未婚妻,單獨在這裡吃飯,自己先就無理了。還有同伴的那兩個傢伙,他竟說是丟了兩張支票,那樣子還打算訛詐我一下子,若去找他,少不了是一番重大交涉,甚至打官司。若說找黃小姐呢,並沒有親手點交給她什麼,她怎能承認賠償這款子?憑良心說,人家始終以好意對待,怎好反去咬她一口? 曲芝生就這樣自問自答,呆坐在這飯館的單間裡,足足有半小時,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一個適當的法子來解決。還是那個熟茶房進來了兩三次,送茶送水,他感覺得老坐著是不成話,只好會了飯帳,夾著那吐出了大批盧比的大皮包,無精打彩的走去。他總還有幾個可共心腹的朋友,自然要把這件事去分別請教。 卻說亞英和那兩個朋友,簇擁著黃小姐出了飯館,自向他的旅館而去,掩上房門,大家呵呵大笑。青萍臉上倒還鎮定,只管抱了膝蓋,坐著繃緊了面皮道:「我也無非是對這種下流一個懲戒,這姓曲的小子丟了這一筆錢,料著他不能善罷干休,那不要緊,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,都有我姓黃的出來抵擋。」 亞英笑道:「有什麼了不得呢?他要敢出面辦交涉」我要他的好看。那兩個男友便不約而同的笑道:「揍這小子一頓。」 青萍道:「打架就下流了,要打架,我也不這樣懲他。」說到這裡,她忽然注視桌上一個大手絹包,胸脯挺了一挺,臉色也正了一正,她道:「這批款子,雖然不小,但我名黃的決不要一文。我以前就說過了,如今重複聲明這一句話,我要用無名氏的名義獻給國家,最遲在三天以內,就要在報上宣佈這條新聞,這個錢在手上停留不得,停留著就有很大的嫌疑。亞英,你今天可以下鄉去避開兩天,免得那姓曲的小子找到你,究竟有點麻煩,等著這筆款子宣佈了用途,那讓他有苦說不出。」 亞英笑道:「怕什麼,我料他莫奈我何。」 青萍臉上帶了俏皮的笑容,將眼睛微微的瞪著他,亞英一見,最是受不了,使笑道:「我去就是了。」 青萍道:「那很好,明天後天。」說著,她將右手比了左手的手指計算著,接著道:「後天上午十二點以前,我自己開了小車子來接你。」 亞英見她許了這樣優厚一個條件,更是決定下鄉。因為和她訂婚以後,家庭已經曉得了,自己也只好寫一封信回去稟告雙親。只是父親輕描淡寫的回復了幾個字,沒有什麼贊同的懇切表示。自己曾想,約著她下鄉同去見見家人,卻沒有敢開口。如今她自動的要去,那正是合了心計,便答應了馬上就走。 青萍倒沒有什麼不信任,提了那個大手絹包在手,向他和兩位男友點個頭道:「我先去辦好這件事,自己站定腳跟。亞英,後天見。」說著提了手絹包走了。兩位男友,同時向亞英讚美黃小姐。他笑道:「這個女孩子,不但漂亮,聰明絕頂,也厲害絕頂,你看她把這筆款子,用無名氏的名義,獻給了國家,那姓曲的有什麼法子對付她?料他譭謗的話,也不敢說一句。」 一個男友道:「這倒罷了。她怎麼就會知道姓曲的手上有一大筆現款呢?」 亞英道:「今天不是比期嗎?她先和姓曲的五金號裡通了個電話,託名某銀行的張小姐。正要探出他一點口氣,碰巧他們那邊的管事誤會了,說那三百多萬盧比,已到銀號去拿了。黃小姐知道姓曲的小子有了錢,就打算動手。剛才在銀行區碰到了他,姓曲的邀去吃飯,他自己說了三百多萬盧比,在皮包裡還沒有換。於是在十分鐘之內,用電話遣兵調將。我想著,還未必馬到成功,直等打開皮包,整疊的盧比,分文不少。我才佩服她料得定,辦得快。」說畢,哈哈大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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