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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七


  曲芝生坐在旁邊,昂著頭先歎了口氣,接著笑道:「你老哥真是開玩笑,現在我還有錢進貨嗎?這都是拿去向老萬抵押的。實在的話,我還差幾十萬。同時我也真想進一點貨。這傢伙把仰光、加爾各答當大路走,明後天就要坐飛機走。我說要錢用,並托他在仰光替我弄一點貨。他說。『那不成問題,我給你白盡義務,要什麼貨,開張單子來吧,不過運輸你自己料理。我能給你帶,我自己就會多帶了。』商兄,這就是他的生意經啦。我就許了許多條件,乾脆的說,他簡直要賺一半,第一步談好了。第二步,就問我在仰光有多少外匯。我說:『有外匯那還說什麼!知道你老兄的作風,一切現實,五金、西藥、股票,你要什麼抵押,我就把什麼抵押給你。』他也毫不客氣,指定了要五金,而且說他本來要把這批錢買外匯的。他又說:『但是這兩天,那幾個熟人,有的不在重慶,有的已做多了外匯,不能再想辦法,所以省下這筆買外匯的錢來。你若是有外匯,貨倒是可以買,最好是開仰光或加爾各答的支票,若不然,盧比現貨也好。』你想,他這不是風涼話嗎?我有外匯,我怕換不到餞,還拿貨去押款?」

  商梓材聽他說了一大片話,插不進嘴去。這就忍不住搶著問了一句道:「他出什麼價錢?」

  曲芝生道:「我根本沒有外匯,問價錢作什麼?我就乘機問他:那買不到外匯的錢,自然是暫時留在重慶,可不可以暫時移給我一個朋友度過明天的比期,你不是願意五金嗎?再把五金材料來抵押。於是他想了一想,答應了可以再移動三百萬。」

  商梓材笑道:「你這又是和我開玩笑了,我哪裡有五金材料呢?」

  曲芝生道:「我當然知道你沒有五金材料。可是你說過,曾移挪著頭寸,買了一批貨,這一批貨我想總不會是過於冷門的東西。你若是肯拿出來押給我同行,我可讓我同行再押一批五金給老萬,這圈子就兜過來了。」

  商梓材吸了煙捲,望著玻璃板下那張貨單子,很是出了一會神,因沉吟道;「以你和他這樣交情之厚,還要抵押品,當然是陌生人再無辦法。承你的情,叫我把東西押給你同行,你同行再把五金押給老萬,這要出個雙層子金,萬一兩個星期內,我還周轉不動,我的東西陷住了不要緊,把你同行的五金陷在老萬手上,那更是纏夾不清。」

  曲芝生道:「有倒有個辦法,可以乾脆解決。我一個朋友的太太,手上有一批盧比,約略值三百萬出頭,你若是把貨押給她,她把盧比暫讓給你,你就照市價賣給老萬。我保證今天晚上兩點鐘以前,有大批的頭寸在你手上,明天你可以太太平平度過這個比期,老萬不是買不到盧比的人,就是受了時間的限制,急於在行期前撈一個是一個。將來他兜得轉的時候,再給你買一批盧比,還那位太太就是了。」

  商梓材銜了煙捲望著他,見他臉色很自然,便笑道:「這事太冒險了。我現在照市價要了人家的外匯,將來外匯漲了價,我既賠本,又出利錢,那豈不是雙蝕?」

  曲芝生道:「我當然知道這一點,可是因為你連夜出來抓頭寸,總怕你著急,所以在無辦法中想辦法。」

  商梓材且不作聲,那支煙捲深深吸了一口,一氣把煙吸到根上,把煙頭子送到煙灰缸裡,還按了兩按,笑道;「我實說了吧。我就掌握著一票盧比,若是肯把它拋出去,我也不會在外面跑到深夜了。將心比心,誰有盧比在手上,又肯拋出來?」

  曲芝生倒是站起來和他作了兩個揖,笑道:「對不起,我真不知道你是錢關在保險箱子裡,到外面來忙頭寸的。要不然,我就說的這些話,倒好像是打趣你的。這還發什麼愁來,我這裡熬得有很好的稀飯,有朋友送的宣腿和大頭菜,吃點兒半夜餐吧。你若是願意吃甜的,我有糖蓮子,立刻加進去熬上一熬也好。」

  商梓材道:「不必費事,就是白粥好。」

  曲芝生好像把所談找頭寸的話,丟到九霄雲外,馬上把店中夥計叫來,叫他預備稀飯。又問道:「那一小聽可可粉還有嗎?給我們先熬兩杯來喝。」

  店夥答應了。曲芝生又忙著開屋角裡那個小茶櫃,捧出一盒呂宋煙放到寫字臺上,掀開蓋來向客人笑道:「真的,來一根,夜深了,先提一提神吧,別太苦了。」

  商梓材道:「你怎麼立刻鬆懈起來了?」

  曲芝生笑道:「我的頭寸有了,你根本不發愁,你有盧比,還怕換不到法幣嗎?來吸根煙提提神。」說著便取了一支雪茄遞到他手上,笑道:「這兩天跳舞來沒有?」

  商梓材因他只管鬆懈,也就湊趣說了一句道:「在重慶跳舞,那有什麼意恿。偷偷摸摸且不說了,地板不滑,而且沒有音樂,只管用話匣子開音樂片,實是不過癮。」

  曲芝生笑道:「上個禮拜六,在郊外玩了半夜,相當過癮。他們用播音筒,接上話匣子音樂,聲音響亮,電燈都用紫色的泡子,頗有點跳舞廳的意味。」說時,店夥已送著兩杯可可來了。曲芝生端著茶杯,很坦然的喝可可。商梓材坐在他經理席上,也很默然的喝可可。約莫有五分鐘之久,商梓材笑道:「曲兄,你說那位萬先生,將來還可以買到盧比,那是真話嗎?」

  曲芝生道:「這又何必騙你,自然,你以為他現在就設法買外匯,將來他果真有了外匯,又豈肯讓給別人?你要知道,現在他是想帶點資金出去,不能不收買。而且也是湊巧,和他有聯絡的兩個人,都不在重慶。兩三個星期之後,他回來了,那兩位也回來了。他暫時不需要外匯的時候,他向朋友買一點,又有什麼關係?」

  商梓材沉吟道:「不知道這位萬先生能出什麼價錢?」

  曲芝生笑道:「你若是想在他面前作點人情的話,就不必敲他的竹杠,照今天的黑市賣給他。這樣,你至少不吃虧,等於拿這個賣給別人一樣。」

  商梓材喝著可可,緊緊的皺了眉頭子笑道:「如此作法,我要吃好幾十萬元的虧。管他呢,我圖他下次幫忙,就賣掉他吧。夜深了,我也不再去找別人了,煩你打個電話給他,我們在什麼地方交付?」

  曲芝生道:「你也不必再跑,吃過稀飯,你就回府吧。他開給我的三張支票,我先給你。你若是怕有退票的嫌疑,你的盧比可以明天交給我,我替你擔上這個擔子。請他明天一早補給我三張支票。反正我在明日十二點鐘以前有錢。就太平無事。」說著他就在身上摸出三張支票,很痛快的交了過去。

  姓商的雖疑心這裡面多少有點槍花,但接過支票去一看,支票果然是別人出的,也許曲芝生是真肯幫忙。把人家給他的支票,先拿出來墊用一下。或者他可以借此向姓萬的賣點人情,只要自己不吃虧,也就不必追問了。於是就在這經理桌上開了一張收據,收到若干元支票三張,並注明次日以盧比若干歸還,身上帶有私章,也蓋上了。便向曲芝生拱拱手道:「費神費神,明天准按約辦理。」

  曲芝生倒是鄭重了臉色道:「老兄,這個可開不得玩笑的。」

  商梓材笑著將手指了自己的鼻子尖道:「這個還好玩笑,難道我以後不想在重慶混了嗎?」

  這樣說著,於是大家又笑起來了,算是快快活活的吃了那頓稀飯,盡興而散。

  到了次日早上九點鐘,比期開始忙碌的時候,曲芝生就來到銀行裡和商梓材來要盧比,說是那姓萬的非見現貨不給錢,自己的錢既拿出來了,現在可有點兜轉不動。商梓材比期的難關總算解除了,不能不替承手人擔當。那三張支票已在銀行對照過了,毫無問題,也沒有理由把盧比壓著不給人,於是和銀號裡經理商量之後,就全數交給曲芝生。在錢交出去之後,自然沒有什麼新的感想。可是在錢交出三小時之後,銀行界就盛傳著盧比漲價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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