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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〇


  奶奶挽了她的手笑道:「不許叫二奶奶,要叫我二姐。走,我們上樓打牌去。」說著笑嘻嘻地帶了一群女賓上樓。

  傭人們早已在小客廳裡擺開了場面。青萍站在牌桌子角邊,望了二奶奶笑道:「姐姐要我陪著打牌,我自然遵命,可是我沒有帶瓜子胡豆來。」

  二奶奶一時沒有懂得她的意思,望了她道:你還要一面吃胡豆,一面打牌嗎?「青萍笑道:我輸了,把什麼錢給呢?記得小時候,過年和小朋友擲骰子玩,就是輸贏著分得的花生豆子。」

  二奶奶將手掏了她一下臉腮道:「你和你老姐姐來這一手。」說著,自到臥室去了。不多一會,提著一個小提包出來,將袋子打開,掏出一遝鈔票,大概有一千幾百元,向她手上一塞道:「囉!拿去當花生豆子吧!」

  青萍接著她的鈔票,倒不推卸,向她笑道:「這不成了我有心敲你的竹杠嗎?」

  二奶奶笑道:「你二姐洗個澡,一星期,就敲人家三四十萬,你就算敲我一下竹杠,這勁頭子也小得很,我毫不在乎。何況是我明知道你沒錢,要你打牌,我不給你墊賭本,誰給你墊賭本?」

  青萍向她勾了一勾頭,算是謝了的意思,笑道:「那也好,但別把你這錢輸光了,多在腰裡收著兩天,去去窮氣。」

  西門太太在一邊看著,覺得二奶奶的氣派果然不同,不想無意之間,給青萍辟了一條生財之道。論起自己夫婦,對她的印象根本就不好,西門德還常說,這水性楊花的女人,應該讓她多嘗些苦味,不料反是引她嘗著大大的甜頭,心裡這樣想著,不免呆了一呆。

  二奶奶已經在桌上的牌堆裡揀出了東西南北風,要拈風打座,看了她笑道:我知道,西門太太又該客氣兩句了,牌大了,打不起,是不是?「西門太太笑道:你說破了,我倒不好意思再說。」

  二奶奶將手和攪著牌,笑道:「來吧,來吧,我和二小姐商量著,要你合夥,作一票生意,若是成功了,打這樣的小牌,夠你輸一年半載的。」

  西門太太聽了,滿臉是笑,笑得肩膀顫動了幾下,問道:「什麼生意?沒有聽得你先和我說過呀!」

  二小姐坐在她對面,也在手摸著牌,皺了眉道:「打牌吧,現在不談這些。」

  西門太太雖覺二奶奶是不可拂逆的,但她時刻想履行兩門德那個計劃,要得著虞家的幫助到仰光去,承買大批汽車。虞家這條路線,不能直接,還要仰仗區家,仰仗區家,就要這位香港來的紅人作保。因之二小姐也是不可拂逆的。

  心裡一橫,想著預備著兩三千塊錢奉陪一場,送個小禮。便笑道:「二小姐性急什麼,性急是要輸錢的!」

  二小姐道:「昨晚上給二奶奶陪客,輸了小一萬,今天還會輸許多嗎?」

  西門太太聽了這話,倒抽了一口涼氣,兩三千塊錢奉陪,還差得遠呢!

  二奶奶倒沒有理會她的態度,卻向青萍笑道:「你不要信她陪客,看陪什麼客,和你打小牌,也要來一兩萬的輸贏,那不是開玩笑!你要能打那樣大的牌,也不會蹦蹦跳跳,到臺上去掙那碗苦飯吃了。」

  青萍笑道:「你別瞧我窮,我倒是不怕輸!」

  二奶奶道:「好哇!你倒埋沒了我這番苦心,願意打大牌,你能保證贏嗎?」

  青萍笑道:「我有我的算盤,贏了自然是更好,輸了呢,我把我自己作押帳,押在溫公館當丫頭,你看……」說著她將手向屋子四周指了幾指,按著道:「這樣好的房子,過著舒服的生活,有人運動還運動不到手呢!」

  二奶奶笑道:「哦!你還有這樣一個算盤。可是有一個問題,你沒有顧慮到,我們家這位溫五爺,頂不是個東西,假如他家裡有了這樣一個漂亮丫頭,他拿出主人的家法來,我不能和你保險,他若是硬要收房……」

  青萍兩手正在摸牌,這就丟了牌鑽到二奶奶懷裡來,抓住她兩手,將頭在她懷裡亂滾,鼻子哼著道:「你占了我的便宜,我不依你!」

  二奶奶卻只是格格的笑。二小姐笑道:「你這麼一個進步的女子,卻是這樣小家子氣。你還是打牌,還是打滾?若是打滾,我就退席,我還要出去看個朋友。」

  經她這樣的說了,二奶奶才推開青萍,坐下來正式打牌。

  這牌好像是有眼睛,專門輸著沒有錢的。八圈的結果,青萍將二奶奶給的賭本,都輸光了,西門太太也陪客,陪了一千五六百元。她算是如願以償,果然送了一個小禮,心裡雖然有些可惜,但是想到要和二奶奶交朋友,並托她幫忙發財,就不能贏她的錢,教她掃興。反過來說,要她高興,就怕送禮送得太少了。因之在表面上,對於這一場輸局,竟是坦然處之。

  霧季的天氣,八圈牌以後,早已深黑了,大家自然是在溫公館裡吃夜飯。光陰在二奶奶這樣的人身上,往往是成了累贅,怎樣才能消耗過去呢?在香港那不成問題,看一場電影,看一場球賽,那是極簡單的娛樂,隨便也可以消磨大半日,其餘的有趣場合,多得很。到了重慶,就沒有了辦法,只有話劇一項,是比香港更新鮮一點的。此外甚至可徘徊片刻的百貨公司,也找不到一所。二奶奶為了這個,每日都得打算一番。這一天,正因為和青萍在一處瞎混,把這件大事忘記過去了,一直到吃晚飯以後,大家坐在小客廳裡喝茶吃水果,才把這事想了起來。她坐在沙發上,拍腿哦了一聲道:「是我大意了,我們這大半夜怎麼樣消遣呢?」

  西門太太抬起手臂來,看了一看手錶,笑道:「已經九點鐘了,坐一會子,我們就可以睡覺。」

  二奶奶連連的搖著頭道:「這哪裡可以!我不到一點鐘,不能睡覺。」

  二小姐笑道:「今天我本來要去看票友的義務戲的,被你一拉著打牌,我就忘了。」

  二奶奶笑道:「好!我們去看京戲。我們五爺,就是個戲迷。他說重慶雖沒有什麼名角,可是各處到重慶來的票友,行行俱全,值得一看。」

  青萍坐著微笑,沒有說去,也沒說不去。西門太太笑道:「我是不論京戲話劇都願意看,可是今天晚上總是白說,已經把戲唱了一半了,還可以買到四個位子的票嗎?」

  二小姐笑道:「我一個人去不成問題,亞男在那裡當招待員,她必定會找個位子我坐。青萍,你也不成問題。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怪不得不看見她,她又服務去了。那麼,大家去。義務戲總是這樣的,榮譽券座位上,空著許多椅子。」

  二奶奶道:「我們家五爺,每次義務戲,總要分銷幾張券,到他寫字臺上去找找,也許現放在那裡呢。」說著她立刻起身向書房裡走。去不多一會,她手拿兩張戲票笑嘻嘻的走了來,笑道:「去吧,去吧!我這裡有兩張票。二小姐是可以找著她妹妹想法子。只差一個位子,怎麼也可以對付過去。」說時見女僕站在面前,便向她道:「到外面對小張說,開車子,我們去看戲。對廚房裡說,我們也許要到一點鐘才能回來,點心弄好一點。」

  西門太太笑道:「既是要去聽戲,我們立刻就走,不必化妝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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