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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七


  西門太太聽了,怕是她不願意自己在樓下聽去她的生意經,只好上樓去。果然上得樓來,區家二小姐已經在小客室裡等著,隔壁有間小餐廳,圓桌上擺下幾個葷素碟子,女僕用托盆托了三大碗雞湯面放在桌上,笑著請三人用早點,說是二奶奶有點事和客人商量,請太太小姐不要客氣,她失陪了。二小姐笑道:「我們恭敬不如從命,我知道她在忙生意經。」

  西門太太就相信自己所料的益發不錯,這日自安下了心在溫家受著招待,以便得些生財之道。

  當日晚上是陪了二奶奶一路去看票友大義務戲。這是古裝話劇兼帶歌舞的。其中有個女主角,是個悲苦人,二奶奶看得非常同情,幾乎要掉下眼淚來。她只管說這個女主角表演得好。西門太太笑道:「這位小姐,是個藝術信徒,放著現成的太太不作,要玩票,京戲話劇全來。犧牲了她的家庭,反是過著窮苦浪漫的生活。」

  二奶奶道:「你怎麼知道的呢?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她是我們那位博士的學生,我怎麼不知道呢?她和她未婚夫解除婚約的時候,我曾代表我們那位博士去勸過她的,到了現在她也許有點後悔吧。」

  二奶奶道:「那不管她了。今天她在戲臺上的表演,讓我掉了不少眼淚,只憑這一點,我相信她就是好人。現在你和她有沒有來往?」

  西門太太很興奮的站起來道:「你有意思和她談談嗎?」

  二奶奶笑道:「好的,好的!」

  西門太太在她家住了一日夜,極願意結交這麼一個朋友,只愁沒有給二奶奶可以服務之處,既是二奶奶這樣喜歡女票友,卻是自己替人家最好的一個服務機會了,便毫不躊躇地向後臺走去,去了很久,她才悄悄的回到座上來,低聲向二奶奶笑道:「第四幕她沒有戲,這一幕完了,她就會來。」

  二奶奶因臺上已在演戲,自不便說話,向她點了點頭。

  這場戲閉幕了,滿戲館子電燈大亮,二奶奶拿出皮包裡的粉鏡粉撲匆匆的向臉上撲了兩撲香粉,立刻站了起來笑道:「到後臺先拜訪人家去。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不用去了,她聽說溫五爺的太太,要和她談談,她高興的不得了。」說到這裡,她突然在頭上伸手出來,向前面招了兩招,人隨著站了起來,又回過頭來向二奶奶笑道:「她已經來了。」

  正說著,一個穿藍布長衣,外套青呢短大衣的女子,走了過來。她似乎有意將臉子遮蓋一部分,頭發散著披在肩上,大衣領子微微聳起,把臉腮掩了幾分。她走了過來,西門太太立刻攜了她的手,向大家介紹著道:「這是青萍小姐。」

  又把三人一一的向青萍介紹著,尤其介紹著二奶奶的時候,鄭重的道:「這是溫太太,二奶奶,我們的好朋友。」

  青萍笑嘻嘻地點著頭,連說:「久仰,久仰!」

  她們坐的是最高票價的榮譽券座,照例是坐不滿,二奶奶身邊就空著一個座位。二奶奶握著她的手,讓她坐下。二奶奶這時就近看她,見她皮膚雪白的,沒有一點疤痕,約莫二十上下年紀,長圓的面孔,兩隻大大的眼睛,簇擁著兩圈睫毛,比在臺上還要好看,心裡越發歡喜。

  西門太太見她們很是對勁,便向青萍湊趣道:「青萍,你明天上午有工夫,可以到溫公館裡去玩玩。」

  青萍笑道:「我一定去。」

  二奶奶道:「若是今晚就可以去的話,我們同車子去,就住在我們那裡,這三位都住在我那裡。睡覺的地方,不成問題,大概我們出來了,廚子總會預備一點宵夜的,到我那裡吃點心去,好不好?」

  青萍客氣了兩句,倒沒有辭謝。二奶奶很是高興,戲散後,大家坐著一輛汽車,便同回到溫公館來。這已經是一點鐘了。二奶奶請她們吃過了宵夜,由青萍報告些戲劇界的新聞與故事,大家都聽得很是有趣,直談到深夜三點多鐘,方才安歇。青萍小姐由二奶奶另招待到一間屋子裡去安歇。西門太太還是在原處睡下。

  次日西門太太起來,已是十點多鐘了,本待要回去,因為二奶奶不曾起床,究不便不告而別,依然和亞男同到樓下去看報。經過外面客廳的時候,見一個穿藍布罩袍的中年漢子,像個生意買賣人,獨坐在椅子上像等候什麼似的,卻也沒有怎樣去介意,且和亞男看報。

  不到半小時,二奶奶來了,她在外面客廳裡,先笑道:「賈先生,要你久等了。那張帳單子,我已看到,我很滿意,賺了錢,請你吃西餐。」

  西門太太聽了,心想這又是生意經,老在這裡聽著,二奶奶會疑心有意偷聽消息,便隔著門簾子叫了一聲「二奶奶」。

  二奶奶應聲進來了,笑道:「又是主人比客起得還遲。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我早就要回去了,因為主人沒有起來,我不便走。」

  二奶奶手指上正夾了一支紙煙,她銜在嘴角裡吸了一口,噴出煙來,眉飛色舞的笑道:「今天中午我請青萍小姐吃飯,你應當作陪客。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我也叨擾得太多了,不能再打攪!」

  二奶奶笑道:「我說了是請你作陪客,這回你不必領我的情,二來呢,我今天很高興,一回到重慶來,我就作了一筆賺錢的生意。雖然賺的不多,一頓飯,反正也吃不完。」

  西門太太見她很興奮,料著她不把這喜事瞞人,便笑道:「你在家裡作太太,會作買賣賺了錢?」

  二奶奶笑道:「五爺幾個朋友,從前兩日起在市面上收紙煙,他們是幾百萬的幹。昨天早上不有兩個人來會我嗎?他們因為沒有作上大數目的生意,小數目又懶得幹,而且還不願意望著那一部分人發財,便商得了我的同意,借了一點小面子,請他們代收三十萬元的貨,支票是我昨日開出去的,貨由他們算。這批收紙煙的人,竟受了我一竹杠,照前日收貨的價目讓了我三十萬元的貨,這已是占了不少便宜了。誰知今天早上的煙市,一漲就漲個小二成,三十萬元的資本我已賺了五、六萬了。外面這位賈先生,就是代我跑路的,他來告訴我,他們還在市面上收貨,煙價只會漲不會跌,預料這一星期之內我可以賺十萬元。我是鬧著好玩的,不想真會賺錢。」說著笑嘻嘻的聳了兩下肩膀。西門太太道:「真是難者不會,會者不難。昨天來的兩位先生,頗有本領。」

  二奶奶笑道:「你說的是,昨天來的那兩個人嗎?這二三十萬的小玩意,他們根本不放在眼裡,大賭一場,也許就可以贏這麼些餞,自然也可以輸這麼些錢,不過有一位是五爺的幫手,他自己並沒有錢,他昨天已到內地去了,又是一趟大傲。」

  二奶奶說得高興了,一口氣說了許多,她見亞男手裡捧了報不看,睜了眼向自己注視著,這才省悟過來,她是一位談婦女運動的小姐,怎好在她面前大談其作投機生意?臉上不禁微微泛起了紅暈,立刻把話鋒轉了,向西門太太道:「不管怎麼樣,你應當吃了午飯再走。青萍小姐是你介紹給我的,我正式請她吃飯,你倒不在座,這是哪裡話!新人進了房,媒人拋過牆了。」

  西門太太笑道:「你可是交朋友,不是娶新太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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