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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她一撇嘴笑道:「我知道你身上還有兩三千元,足夠你零花的了。明天我們一路過江,我到銀行裡去存比期,順便我也得採辦點安家的東西。」西門德笑道:「你還有句話沒說出來,要過江還是早去,你好到廣東館子裡去吃早點。」

  西門太太點頭笑道:「一點不錯。我說,老德,我早勸你的話不錯吧?『人無橫財不富,馬無夜草不肥。』若是你還像從前一樣,顧著你那頂博士帽子,我們還不是像區家一樣住在『雞鳴早看天』的小客店裡嗎?」說著,連拍了博士幾下肩膀。這麼一來,夫妻是很和睦的了。當日二人吃吃談談,非常快活。

  次晨,依約一早過江。早點以後,太太去買東西,博士去找生財之道。晚上,博士不回家去,到大發公司招待所拜訪本家西門恭先生。西門恭倒沒有虛約,在寓中恭候。西門德一看他所住的屋子,比上等旅館還精緻,寫字臺上,還有電話分機,料著這公司的排場,和宗兄的地位,都還不錯。

  兩人先談了些別後的話,又談談時局,彼此覺得很投機。西門恭然後引他在一張長沙發上共同坐下,笑道:「多年老友,又兼同宗,有事我不瞞你。我現在來到重慶,只是個光杆委員的頭銜,排場小不了,應酬也少不了,非另想辦法不可。你看藺二爺那個公司,可以加入嗎?」

  西門德道:「為什麼不能加入?宗兌或者愛惜羽毛,不肯親自出面,經商入股的事,並不妨礙你政治上發展呀!作官的人,誰不經商?只是不出名而已。」

  西門恭吸著紙煙,笑了一笑,點頭道:「那自然。藺二爺那裡,我答應入一百五十萬,不過有一部分是港紙,銀行裡雖有熟人,我不願出面去賣。你這條路上有熟人嗎?」

  西門德一拍胸道:「宗兄,一切跑路的事交給我好了。我已經把博士帽子摔掉了,什麼地方我也可以去。不過相隔多年了,你不知道我窮得信用如何,你暫時不必交大數目給我。你陸續的交給我,我陸續去替你賣。同時,在銀行裡開個戶頭,送金簿子交給我,支票圖章你留著,我賣一批港紙,給你存上一批法幣,存過之後,把存簿給你驗過數目,這樣……」

  西門恭連連拍著他的大腿,笑道:「言重,言重!」

  西門德正色道:「宗兄,我並非笑話,必須那樣做。不然,我就不敢替你跑腿。老實說,我是想取得共事人的信用,以後可以大作買賣。研究心理學的人,關於這些,不會不知道的。」

  西門恭覺得自己所要顧慮的問題,他全都說了,便笑道:「那也好,既作買賣,就市儈一點吧。」

  於是兩個人談了兩三小時,把在重慶怎樣明作官、暗經商的法門,研究得很是徹底。分手之時,西門恭就要交五萬元港幣給他,他拒絕了,說是不敢帶著過江,明早來取,西門恭也以他的慎重是對的,改約明早見面。

  次日早上九點,西門德來了,又只肯按受三萬,並要了他的印鑒出去。出去了幾十分鐘,把港幣賣了,將法幣在銀行裡立了戶頭,把支票簿子和印鑒交回西門恭,並把送金簿子上的數目,送給他看過,真是分文不曾沾手。西門恭看著倒老大過意不去,留著一同午飯。下午再給他五萬,他依然只肯代賣三萬,陸續的忙了三天,給西門恭賣了二十多萬港幣,所有法幣,都存在銀行裡。西門恭見事已畢,就開了張二萬元支票送他。西門德將支票放在桌上,自己站得開開的,板著臉道:「君子愛財,取之有道。我為你賣這點港紙,還要跑路錢嗎?那就太不夠朋友了!將來我有別的什麼事托你,你再幫我的忙吧!」

  西門恭笑道:「難道錢真會咬了手,你坐下,我還有事重托你呢!我還帶有兩箱西藥進來,始終沒有告訴人,怕有什麼意外。因為這是重慶現在最缺乏的東西,應該是極容易脫手的,可是這比賣港鈔還不好找買主。我既不能隨便托人,又不便到西藥房裡去兜攬,萬一有朋友知道西門恭是個提箱子的西藥販子,那我的政治生命就完了。」說著,將眉毛皺了起來。

  西門德笑道:「這用不著發愁,在重慶經商的闊人,都有出面代理人。以宗兄這樣的廣結廣交,還怕找不出個代理人來嗎?這個辦法,我想藺二爺早就告訴過你了。」

  西門恭臉上帶了三分笑意,望瞭望他道:「請宗兄代我向銀行走走那無所謂,若是賣西藥的事……」

  西門德搶著答道:「沒關係!我正認得幾個西藥小販子,把他們引了來,分別和宗兄當面談談價錢,好不好?」

  西門恭笑著搖了頭道:「那可成了笑話。宗兄既有這樣的路線,那就益發順便拜託你了。」說著他將床鋪後面的一疊皮箱抽出兩口,先後打開,指給他看。那裡面紅紅綠綠、大瓶小盒,全是裝潢美麗的藥品。他在每個箱夾子裡,抽出一張中英文對照的單子,交給西門德看。因道:「所有的藥品,都在這上面了。我希望快點賣掉它,老帶著兩箱藥品在身邊,又沒個家,住在這招待所裡,怪不方便。」

  西門德沉吟著說:「太快也不大好,那就會讓藥商壓價了,我努力和你去辦呀!」

  西門恭甚是高興,走上前和他握著手,而且把那張支票塞到他中山服小口袋裡。西門德覺得他出於至誠,也就不必客氣了。

  當日西門德回到旅館裡,和錢尚富、郭寄從閒談,坐著像清理口袋裡東西似的,把那兩張藥單透露了出來。郭寄從在旁邊看到,問道:博士,那是什麼貨單?他隨便答應了兩個字:「西藥」,依然折疊著向口袋裡塞進去。郭寄從道:「你哪裡來的這西藥單子呢?」

  他笑道:「在身上放了三四天了,我一位朋友,托我打聽行市。這上面什麼藥都有好幾十樣,誰有那麼大工夫,一樣樣的和他打昕價錢?郭寄從伸著手道:給我看看。」

  博士遲疑著,慢慢的將單子從口袋裡掏出來遞過去。郭寄從從頭至尾將兩張單子看的一行不漏,手按了單子在膝蓋上,問道:「打算出賣嗎?」

  西門德道:「他只說打聽行市。」

  郭寄從道:這是你不對了!你知道我作西藥,為什麼不和我商量?黟西門德道:「我知道的很多。你想,你要在海防香港收進來,到重慶來賣一筆錢。人家已運進來了,照行市賣給你,你要它幹什麼?」

  郭寄從道:「只要是可以有點利益,在重慶我為什麼不收呢?你去問你那朋友,他賣不賣?」

  西門德道:「他把這單子交給了好幾個人,也許別人已經兜攬去了。」

  郭寄從拍著單子道:「咳!老兄誤了我的事。」

  西門德拱拱手道:「惶恐,惶恐!我今天就去替你接洽。他若沒有賣掉,准讓一部分給你。」

  郭寄從道:「為什麼不能全部?」

  西門德道:「我和那朋友,也不是深交,讓他多賣兩個地方,好比比價錢。人家賣不賣,根本我還不知道呢。老兄,你真有意,不妨詳細的估一估價。」

  郭寄從料著他在別的地方必有接洽,所以才不肯說賣出的話。於是照著單子,每項下都開了價目,尤其是幾樣缺貨,把價錢開的最高。於是把單子交回博士,並要求拿幾項樣品看看。西門德答應次日回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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