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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劉嫂回家去,自把這話告訴了西門德。西門德想到,藺慕如有個約會,要約區莊正吃飯,這又可以拉上一番交情,犧牲了是可惜的。當天他讓太太過江,自己還住在旅館裡和錢尚富、郭寄從談一筆生意。次日早上,又陪著慕容仁上廣東館子吃早點,再談一筆生意。到了十一點鐘,才抽出身來向小客棧裡去拜訪區莊正。到了門口時,只見停著一輛大卡車,區家的行李和人,全在車上,已是快要走了。區老先生跳下車來,迎著握了手道:「不敢當,不敢當!還要博士來送行。」

  博士笑道:「老先生很有辦法,弄到卡車搬家,這在重慶是奢侈品了。」

  區老先生道:「全是朋友幫忙的,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。」

  博士笑道:「老先生怎麼會是絕路?現放著藺二爺你那個老世交,幫忙的地方就多了。去看過二爺沒有?」

  老先生搖搖頭道:「我太寒酸了。」說著低頭看看身上那件舊藍布大褂。西門德道:「那是你太客氣,你該去一趟。這一下鄉,豈不失了聯絡?」

  區老先生道:「不會的,真要找我的話,向亞雄機關裡叫個電話,口信就帶到了。」

  西門德在身上掏出筆記本和自來水筆,向老先生要了新地址記上,因道:「我馬上就去看藺二爺,把你的意思轉達。若是他約老先生的話,請老先生務必來。」

  區老先生覺得他究是一番盛意,自然也就答應了。

  西門德看著老先生全家坐了卡車走去,也仿佛若有所失,點著頭自言自語道:「區莊正的道德學問,是很好的,可惜不會適應環境!」

  於是叫著人力車子直奔藺公館。這裡是來的相當熟了,傳達迎著他笑道:「西門先生,今天有位客和你同姓,正在客廳裡和二爺談話呢!」

  西門德道:「我的同姓?我這個姓,重慶應該是並無分店啦!」

  傳達道:「也是個單名,是個恭字。」

  西門德笑著拍手道:「妙極!是我本家兄弟。他在廣西呢,什麼時候來的?你先去通知一聲,我在外面等著。」

  傳達去了,不多一會,帶著笑容出來道:「果然是博士一家。二爺請你去,在小客廳裡呢!」

  西門德走向小客廳,見西門恭和藺慕如對坐在沙發上,含笑談話,看那樣子,很是親熱。他站在客廳門口,停了一停。藺慕如立刻站起來笑道:「德不孤,必有鄰。你看,你在重慶會有了本家了!」

  西門恭早是站起來向前握著手,他還沒有脫去遠道來的裝束,穿了一套灰呢中山服,長圓的臉,嘴上養撮小鬍子,活畫出一個政客的樣子。就是這些,也可以知道他混的不錯。

  他握著西門德的手笑道:「久違了!久違了!德兄很好。還是這樣子。」

  西門德謙遜一番,共同入座。

  藺慕如將茶几上的紙煙聽,向前推了一推,表示敬客,然後笑道:「你來的正好,我現在組織一個國強公司,要募些股子,我這裡有現成的章程,你拿去看看,可有什麼可斟酌的地方?」說著,向茶几上一指,那裡放有一疊道林紙精印的章程,而且還蓋了橡皮印,很大的紫色楷字,這分明是車成馬就之局,還有什麼可斟酌的餘地?

  西門德於是拿起一份來看了一遍,連連點頭道:「很好,很好!二爺若是願意要錢郭二位入股的話,我想,他們百兒八十萬沒有問題。」說畢,將手放在腿上,輕輕撫摸著,看主人的顏色。藺慕如仰靠在沙發椅子上,慢慢說道:「入股自不分什麼階級,不過他們完全是種市儈人物,把銀錢看得很重的,他放心我嗎?」

  西門德笑道:「笑話!他們巴結還巴結不上呢!」

  藺慕如微微一笑,想了一想,因道:「你到我書房裡來,拿一樣東西你看。恭兄,你少坐片時。」說著,他先起身。西門德知道這裡面有文章,就跟著他到書房裡去。

  藺慕如到了書房,在寫字臺抽屜裡,取出兩張支票交給他道:「這是那批棉紗的錢,我算要了,共是三十萬,這裡有一萬元,是你的車馬費。」

  西門德看了不覺一驚,口裡連說:「太多,太多!」

  藺慕如笑道:「你不是要安家嗎?不能算是傭金,一半算是我的人情吧!先前那批棉紗,我已經掙了一點錢,只要這批棉紗他們不打退堂鼓,這一萬元我也不在乎。那個柴自明還有貨沒有?」

  西門德聽他這口音,心裡就十分明白了,因道:「我今天就去找他。」

  藺慕如道:「若是你肯跑路的話,最好馬上就去找他,事不宜遲!」

  西門德一聽這口風,料著棉紗價錢,有個極大的波動,一口答應就去。

  二人同走到小客廳來,西門德就向西門恭道:「我還有點急事要去辦,不能奉陪。宗兄住在哪裡?我來拜訪。」

  西門恭道:「我住在大發公司招待所,久別相逢,的確想敘敘。請你約個時間,我在寓恭候。」

  西門德見他和藺慕如談得很好,此人決不可失,便約定了當晚去奉訪。還是西門恭改約了次晚。西門德身上帶了兩張支票,人幾乎飛得起來。

  出了藺公館,立刻坐車回旅社,區老先生那件事,早丟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  這時,柴、郭、錢三人都在旅館裡計議著買賣,他們見博士滿面笑容進來,都問時局有什麼好消息。西門德坐下來,一拍手笑道:「這是奇事了,你們會關心時事!」

  錢尚富道:「不是呀,博士是個關心時局的人呀。你面上有笑容,當然是時局有什麼好消息了。」

  西門德笑道:「我得了各位的傳染病,我只談錢了。」說著在衣袋裡把那張三十萬元的支票取出,交給錢尚富道:「人家大方呀,你的貨沒有交過去,人家先付錢了。仁兄,你開一張收條,注明折合綿紗多少包,就算成事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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