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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豔舞媚華筵名姝遁世 寒宵飛彈雨魔窟逃生(1)


  卻說何麗娜滿面淚痕,坐車回北京去了。家樹悵悵的站在站台上望了火車的影子,心裡非常的難受。呆立了一會子,仍舊出站坐了汽車回家。到了門口,自給車錢,以免家裡人知道;可是家裡人全知道了。靜宜笑問道:「大哥為什麼一個人坐了車子到火車站去,是接何小姐嗎?我們剛才接到陶太太的信,說是她要來哩!你的消息真靈通啊。」

  家樹欲待否認,然則到火車站去為什麼呢?只得笑了。自這天起,心裡又添了一段放不下的心事。可是何麗娜呢,她卻處在家樹的反面,一個人在頭等車包房裡落了一陣眼淚,車子過了楊村,自己忽然不哭了。向茶房要了一把手巾擦擦臉,掏出身上的粉匣,重新撲了一撲粉,便到飯車上來,要了一瓶啤酒,憑窗看景,自斟自飲。這飯車上除了幾個外國人而外,中國人卻只有一個穿軍服的中年軍官。那軍官正坐在何麗娜的對面,先一見,他好像吃了一驚;後來坐得久了,他才鎮定了。

  何麗娜見他穿黃呢制服,系了武裝帶,軍帽放在桌上,金邊帽箍,黃燦燦的,分明是個高級軍官。這裡打量他時,他倒偏了頭去看窗外的風景。何麗娜微笑了一笑,等他偏過頭來,卻站起身和他點了點頭。那軍官真出於意外,先是愣住了,然後才補著點了一點頭。何麗娜笑道:「閣下不是沈旅長嗎?我姓何,有一次在西便門外看賽馬,家父介紹過一次。」

  那軍官才笑著呵了一聲道:「對了!我說怪面善呢。我就是沈國英,令尊何署長沒曾到天津來?」

  何麗娜和他談起世交了,索興就自己走過來,和沈國英在一張桌上,對面坐下,笑道:「沈旅長剛才我看見你忽然遇到我,有一點驚訝的樣子,是不是因為我像個熟人?」

  沈國英被她說破了,笑道:「是的。但是我也說起來在哪裡會過何小姐的。」

  何麗娜笑道:「你這個熟人,我也知道,是不是劉德柱將軍的夫人?我是聽到好些人說,我們有些相像呢。沈旅長不是和劉將軍感情很好嗎?」

  沈國英聽了這話,沉吟了一會,笑道:「那也無所謂。不過他的夫人,我在酒席上曾會過一次面。劉德柱還要給我們攀本家,不料過兩天就出了西山那一件事,我又有軍事在身,不常在京。那位新夫人,現在可不知道怎樣了。何小姐認識嗎?」

  何麗娜道:「不認識。我倒很想見見她,我們究竟是怎樣一個相像的法子。沈旅長能給我們介紹嗎?」

  沈國英又沉吟了一下,笑道:「看機會吧。」

  何麗娜這算找著一個旅行的伴侶了,便和沈國英滔滔不絕,談到了北京。下車之時,約了再會,就走了。

  何麗娜回了家,就打了一個電話給陶太太,約了晚上,在北京飯店跳舞場上會。陶太太說:「你不是到天津去了嗎?而且你也許久不跳舞了,今天何以這樣的大高興而特高興?」

  何麗娜笑而不言,只說見面再談,到了這晚十點鐘,陶太太和伯和一路到北京飯店來,只見何麗娜新燙著頭髮,臉上搽著脂粉,穿了袒胸露臂的黃綢舞衣,讓一大群男女圍坐在中間。她看見陶伯和夫婦,便起身相迎。陶太太拉著她的手,對她渾身上下看了一看,笑道:「美麗極了。什麼事這樣高興,今天重來跳舞?」

  何麗娜道:「高興就是了,何必還要為什麼呢?」

  話說到這裡,正好音樂臺上奏起樂來,何麗娜拉著伯和的手道:「來!今天我們同舞。」

  說著,一手握著伯和的手,一手搭了伯和的肩,不由伯和不同舞。舞完了,伯和少不得又要問何麗娜為什麼這樣高興?她就表示不耐煩的樣子道:「難道我生來是個憂悶的人,不許有快樂這一天的嗎?」

  伯和心知有異,卻猜不著她受了什麼刺激?也只好不問了。這天晚晌,何麗娜舞到三點鐘方才回家。到了次日,又是照樣的快樂,舞到夜深。一連三日,第四日,舞場上不見她了。可是在這天,伯和夫婦,接到她個人出名的一封柬帖:禮拜六晚上,在西洋同學會大廳上,設筵恭候,舉行化裝跳舞大會;並且說明用外國樂隊。

  伯和拿著請柬和夫人商量道:「照何小姐那種資格,舉行一個跳舞大會,很不算什麼;可是她和家樹成了朋友以後,家樹是反對她舉止豪華的人,她也就省錢多了,這次何以變了態度,辦這樣盛大的宴會?這種行動,正是和家樹的意見相反。這與他們的婚姻,豈不會發生障礙嗎?」

  陶太太道:「據我看,她一定是婚姻有了把握了,所以高興到這樣子;可是很奇怪,儘管快活,可不許人家去問她為什麼快活。」

  伯和笑道:「你這個月老,多少也擔點責任啦!別為了她幾天快活,把系好了的紅絲給繃斷了。這一場宴會,當然是阻止不了她;最好是這場宴會之後,不要再繼續向下鬧才好。」

  陶太太道:「一個人忽然變了態度,那總有一個緣故的,勸阻反而不好,我看不要去管她,看她鬧出一個什麼結局來?反正不能永久瞞住人不知道的。」

  伯和也覺有理,就置之不問。

  到了星期六七點鐘,伯和夫婦前去赴會,一到西洋同學會門口,只見車馬停了一大片,朱漆的一字門樓下,一列掛了十幾盞五彩燈籠。在彩光照耀裡面,現出松枝架和國旗。伯和心裡想:真個大鬧,連大門外都鋪張起來了。進了大門,重重的院落和廊子,都是彩紙條和燈籠。那大廳上,更是陳設得花團錦簇。正中的音樂台,用了柏枝鮮花編成一雙大孔雀;孔雀尾開著屏,寬闊有四五丈,台下一片寬展的舞場,東西兩面,用鮮花紮著圍屏與欄杆,彩紙如雨絲一般的擠密,由屋頂上墜了下來。

  伯和看了,望著夫人,陶太太微笑點點頭。何麗娜穿了一件白底綠色絲繡的旗衫,站在大廳門口,電光照著,喜氣洋洋的迎接來賓。就有她的男女招待,分別將客請入休息室。伯和見了何麗娜笑道:「密斯何!你快樂啊!」

  何麗娜笑道:「大家的快樂。」

  伯和待要說第二句話時,她又在招呼別的客了。伯和夫婦在休息室裡休息著,一看室外東客廳列了三面連環的長案,看看那位子,竟在一百上下,各休息室裡男女雜遝,聲音鬧轟轟的,這裡自然不少伯和夫婦的朋友,二人也就忙著在裡面應酬起來。一會兒工夫,只聽到一陣鈴響,就有人來招待大家入席。按著席次,每一席上,都有粉紅綢條,寫了來賓的姓名,放在桌上。

  伯和夫婦按照自己的席次坐下。一看滿席的男女來賓,衣香鬢影,十分熱鬧。但是各人的臉上,都不免帶點驚訝之色,大概都是不知道何麗娜何以有此一會。何麗娜這時出來了。坐在正中的主人席上。這時:她已不是先前穿的那件白底綠繡花旗衫了;換了一件紫色緞子綻水鑽辮的旗衫,身上緊緊的套著一件藍色團花一字琵琶襟小坎肩,這又完全是旗家女郎裝束了。大家看見,就劈劈拍拍鼓掌歡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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