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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裂券飛蚨絕交還大笑 揮鞭當藥忍痛且長歌(3)


  說著,又斟了一杯茶,送到劉將軍手裡,笑道:「你喝一點兒,先解解渴。」

  劉將軍看看秀姑道:「你這話倒也有理。讓她起來,等我來慢慢的審問她,我也不怕她飛上天去。」

  接過那一杯茶,一仰脖子喝了,秀姑接過空杯子,由桌子底下,將鳳喜牽出來。暗暗向她使了一個眼色,然後把她牽到隔壁的屋子裡去,給她洗臉梳頭。別的老媽子要來,秀姑故意將嘴向外面一努,教她們伺候男主人。老媽子信以為真,也就不進來了。

  秀姑細看鳳喜身上,左一條紅痕,右一條紅痕,身上猶如畫的紅網一樣。秀姑輕輕的道:「我的天!怎麼下這樣的毒手。」

  鳳喜本來止住了哭,不過是不斷的歎著冷氣。秀姑這一驚訝,她又哭將起來。緊緊的拉住了秀姑的手,好像有無限的心事,都由這一拉手之中,要傳說出來。秀姑也很瞭解她的意思,因道:「這或者是他一時的誤會,你從從容容的對他說破也就是了。不過你要想法子,把我的事遮掩過去,我倒不要緊,別為了這不相干的事,又連累著我的父親。」

  鳳喜道:「你放心,我不能那樣不知好歹,你為了我們的事這樣的失身份,我還能把你拉下水來嗎?」

  秀姑安頓了她,不敢多說話。怕劉將軍疑心,就先閃到外邊屋子裡來。劉將軍見秀姑出來,就向她一笑,笑得他那雙麻黃眼睛,合成了一條小縫,用一個小蘿蔔似的食指指著她道:「你別害怕。我就是這個脾氣,受不得委屈;可是人家要待我好呢,把我這腦袋割了給他,我也樂意。你若是像今天這樣做事,我就會一天一天的,更加歡喜你的。」

  劉將軍說著話,一手伸了過來,將秀姑的胳膊一撈,就把她拉到懷裡。秀姑心中如火燒一般,恨不得回手一拳,就把他打倒,只得輕輕的道:「這些個人在這兒,別這樣呀。你不是還生著氣嗎?」

  劉將軍聽她如此說,才放了手,笑道:「我就依著你,回頭我們再說吧。」

  說到這裡,鳳喜已是換了一件衣服走了出來,劉將軍立刻將臉一板,用手指著她道:「你說,你今天早上,為什麼打你媽家裡後門溜出去了,我可有人跟著你。你不是到先農壇去了嗎?你說那是為什麼?你還瞞著我,說瞧你媽的病嗎?那老幫子就不是好東西,她帶著你為非作歹,可和你巡風,你以為我到了天津去了,你就可以胡來了。可是我有耳報神,我全知道呢。你好好的說,說明白了,我不難為你;要不然,你這條小八字兒,就在我手掌心裡。」

  說著,將左手的五指一伸,咬著牙捏成了拳頭,翻了兩個大眼睛望著她。

  鳳喜一想這事大概瞞不了,不如實說了吧。因道:「你不問青紅皂白,動手就打,叫我說什麼?現在你已經打了我一頓,也出了氣,可以讓我說了。我現在不是決計跟著你過嗎?可是我從前也得過姓樊的好處不少,叫我就這樣把他扔了,我心裡也過不去。我聽到我媽說,他常去找我媽。我想我是姓劉的人啦,常要他到我家裡去走著,那算怎麼一回事呢?所以我就對媽說,趁你上天津,約他會一面,一來呢,絕了他的念頭,不再找我家了。二來呢,我也報他一點兒恩,所以我開了一張四千塊錢的支票給他。他一聽說我跟定了你,把支票就撕了,一句話不說,就走了。你想,我要是還和他來往,我約著他在家裡會面,那多方便。我不肯讓他到我家裡去,就是為了不讓他沾著。你信不信,可以再打聽去。」

  劉將軍聽了她這話,不覺得氣先平了一半,因道:「果然是這樣嗎?好!我把人叫你媽去了,回頭一對口供,對得相符,我就饒了你,要不然,你別想活著。」

  說到這裡,恰好聽差進來說:外老太太來了。劉將軍喝道:「什麼外老太太,她配嗎?叫她在樓下等著。」

  秀姑就笑著向他道:「你要打算問她的話,最好別生氣,慢慢的和她商量著,我先去安頓著她,你再消消氣,慢慢的下來,看好不好呢?」

  劉將軍點頭道:「行!你是為著我的,就依著你。」

  秀姑連忙下樓,到外面將沈大娘引進樓下。匆匆的對她道:「你只別提我,說是姓樊的常到你家,你和姑娘約著到先農壇見面,其餘說實話,就沒事了。」

  沈大娘也猜著今天突然的派人去叫來,而且不讓在家裡片刻停留,料著今日就有事,馬上到了劉家。及至一聽秀姑的話,心裡不住的慌亂。秀姑只引她到屋子裡來就走開了,又不敢多問。

  不多一會,劉將軍已換了一件長衣,一面扣紐扣,一面走進屋來。沈大娘因他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,就老遠的迎著他,請了個雙腿安。劉將軍點了點頭道:「你姑娘太欺負我了。對不住,我教訓了她一頓,你知道嗎?」

  沈大娘笑道:「她年輕,什麼不懂,全靠你指教,怎樣說是對不住啊!」

  劉將軍道:「你坐下,我有話要和你慢慢說。」

  他說畢,一抬腿,就坐在正中的紫檀方桌上,指著旁邊的椅子,沈大娘坐下了。劉將軍道:「你娘兒倆今天早晌做的事,我早知道了。你說出來,怎麼回事。若是和你姑娘口供對了,那算我錯了;若是不對,我老劉是不好惹的。」

  沈大娘一聽,果然有事,料著秀姑招呼的話沒有錯,就照著她的意思把話說了。劉將軍聽著口供相同,伸手抓了抓耳朵,笑道:「他媽的!我真糟糕,這可錯怪了好人。其實這樣辦,我也很贊成,明明告訴我,我也許可的,反正你姑娘是一死心兒跟著我啊。你上樓給我勸勸她去,我還有事呢。」

  沈大娘不料這大一個問題,隨便幾句話就說開了。身上先幹了一把汗。到了樓上,只見鳳喜眼睛紅紅的,靠了桌子,手指上夾了一支煙捲,放在嘴裡抽著,就在她抬著胳膊的當兒,遠遠看見她手脈以下,有三條手指粗細的紅痕。鳳喜看見母親,只叫了一聲媽!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。秀姑在旁看到,倒替她們著急。因道:「這禍事剛過去,你又哭。」

  沈大娘一看這樣子,就知道她受了不小的委屈,連忙上前,拉著她的胳膊,問道:「這都是打的嗎?」

  鳳喜道:「你瞧瞧我身上吧。」

  說著,掉過背去,對了她的媽,沈大娘將衣襟一掀,倒退兩步,拖著聲音道:「我的娘呀!這都是什麼打的,打得這個樣子厲害?我的……兒。」

  只這一個兒字,她也哭了。鳳喜轉過身,握著她母親的手,便道:「你別哭,哭著讓他聽到了,他一生氣,那藤鞭子我可受不了。」

  秀姑道:「這話對。只要說明白了,把這事揭過去了,大家樂得省點事,幹嗎還鬧不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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